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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七年,汤、高两家因贪赃枉法、扰乱军务、排除异己等多项罪名被判了死刑。
这年头砍人可不是砍你一个罪犯就成了,那是要砍就砍全家。何况在洪武帝看来, 以他们犯下的罪过, 诛全家也丝毫不为过。洪武帝是何等痛恨贪官污吏啊, 更别说这贪赃枉法的人竟然还是在军队之中,洪武帝靠着军队起家,自然知晓军力的重要性, 哪里还能容忍这等蛀虫。何况眼下还有各方豺狼等着洪武帝去收拾, 这倒好, 豺狼还没收拾,内部倒先有了蛀虫……
由洪武帝操刀, 再有朱棣暗地里的推动, 平燕府以极快的速度除却了身上吸血的血蛭。
同时洪武帝还将此事诏告天下, 敕令众臣引以为戒, 平燕府的百姓中间也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当再说起汤家和高家,以及他们身边那些同样被处置了的附庸官员之后,淳朴的百姓们都是极为厌恶的口吻……
这些人愧对皇上, 鱼肉百姓, 挖坏了大明朝的根子,那就是千古罪人,该死!
而与之截然相反的乃是朱棣日渐高涨的声望。
在那日提到舆论之后,陆长亭便牢牢记在了心中,待到平燕府的风波一平,他连那史嘉赐都顾不上了,便立即让朱棣整顿了人手……朱棣自然是有求必应,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在其中,但是他信任陆长亭,便已经超越一切。
在确认史嘉赐那方暂时没有动静之后,陆长亭便将身心都投入到了其中,顺便还画点风水物的图纸出来,交给计宝山去做。
转眼几个月过去,已然初见成效。
而这时候,陆长亭手中不仅多了几个打下手的人,还多了一沓从秦.王.府来的信。
朱棣数了数陆长亭桌案上堆积起来的信……
“十封了。”朱棣满是醋意地道。
陆长亭装作没听见。
通讯这样不发达的时代,能在几个月内送出这么多封信,的确显得过于勤快了些。
朱棣将信捏在手中:“我帮你放好。”所谓的“放好”,其实就是被朱棣收起来。
陆长亭眨了眨眼,也没反驳什么。朱棣这般吃醋的行为,也算点儿生活里的小情.趣了,他没必要去破坏。
“今日该是处决他们的日子了。”朱棣低声道。
陆长亭点了点头。
所谓秋后处决,最早来自于礼记中记载“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后又有汉儒董仲舒提出规定“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也就是说春秋应当是行赏的,而秋冬才是处以刑罚的时节。
在古人看来,春夏是万物滋育生长的季节,秋冬是肃杀蛰藏的季节,人们唯有如此顺应四时,方才能符合天意,得到上天神明的眷顾。
从此后,除却谋逆等大罪外,其余的罪犯便大都是等到秋季霜降后至冬至前进行。
汤一海和高云虎及其党羽们便是如此。
这个处决的消息一出来,那些还心怀希望的怕是要就此绝望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陆长亭勾了勾唇,道:“那汤月怕是也要高兴不已了。”汤月如今是汤家唯一还剩下的人了。她那做了小妾的娘也并非什么好东西,朱棣便也动动手指只留下了汤月。
朱棣点点头,口中却是道:“莫要说别人了,长亭的心思总是挂别人身上……”
陆长亭觉得很是无辜:“你的什么我不清楚,自然不用我再多问,我一双眼便能看个清楚了。”
朱棣的眸光微微一暗,意味深长地道:“还是有些东西是不知道的……”
陆长亭一对上他的目光,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不由立即道:“我此时还不想知道。”
朱棣也不失望,一边笑着,一边在陆长亭身边落座,道:“那便等以后吧……”说罢,朱棣恢复了一脸正色:“道衍回来了。”
之前陆长亭抵达北平的时候,道衍并未在北平,而是出行拜访友人去了。陆长亭还暗暗道,这主持当得可实在太不称职了!没成想,他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朱棣之所以会告知他,也是因为陆长亭与道衍还有个挂名的师徒名分在呢,按照规矩总该是要上门拜访的。
“我陪你前去?”朱棣问。
陆长亭的面色微微怪异了起来:“徒媳见老师?”
“是徒婿。”朱棣纠正。这可关系到未来的上下问题,朱棣当然不让半步。
陆长亭懒得和他计较,反正朱棣要想吃上肉,还不得是听他的?
“那走吧。”陆长亭道。想来,朱棣也要借机与道衍商讨一些事宜了。如今陆长亭对道衍早没了当初的提防甚至是抵触。道衍这人是妖邪得很,但他在燕王夺位的过程中起了极大的作用,光是因着这一点,陆长亭待他也会比往日更为亲近。
想着想着,陆长亭还让人去备了份薄礼。
乃是他让计宝山做出来的,一个极为精致小巧的香插。反正礼轻情意到便行了。道衍能缺什么?他不缺什么玩意儿。陆长亭送这个便也够了。
将那香插用个漂亮盒子装起来,拿在手中倒也像模像样的。
唯有朱棣和马三保知道,那里头放的……不过是个香插而已。
朱棣握着陆长亭的手,牵动着他一路出了门。
下人们还是一脸习以为常,马三保看在眼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只有他一个人旁观者清,真是压力好大。
待快要走到王府大门时,有几个身影朝着他们渐渐近了。
陆长亭顿了顿脚步,看清了前来的人,乃是纪紫蓝和汤月。
这两人如今都换了副打扮,虽说模样依旧妩媚,但是身上的气质却显得更为干净些了。
从前送汤一海想要将汤月送出去,自然是没将人家按正经人家的打扮,反而是将人家小小年纪便打扮得如同青.楼女子一般。如今换了模样,少女天真的一面便渐渐显露出来了。
陆长亭看着也觉得颇为感叹,就这个年纪,放在后世那都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千金啊,生得这样好看的姑娘,怕是各种疼.宠.都嫌不够……
不过再看汤月面上,再无过去的木然绝望之色。她面上洋溢着的是普通小姑娘都会有的笑容,端的甜美可人。
陆长亭都不由得弯了弯嘴角,经历过风雨还能振作的人,总是叫人赞叹和佩服的。
汤月见陆长亭在打量自己,扬起头道:“我是来多谢陆公子的!他们死了……他们终于死了!”汤月说着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来。显然也是听闻了他们处决的消息。
看着她这般容易满足的模样,陆长亭忍不住笑了笑。
汤月也太实诚了些,光顾着感谢他,却是没有感谢朱棣,她难道不知道此时感谢燕王才是正确的姿势吗?
当然,汤月心思纯良,陆长亭自然也就不会刻意提醒她。有时候纯良些自然更好……
“嗯,恭喜。”陆长亭淡淡笑道。
汤月个子娇.小,闻言靠向了纪紫蓝,她牢牢揪着纪紫蓝的袖子,面上微微紧张地问道:“我、我能同纪姐姐一起,继续留在燕王府吗?”
纪紫蓝一脸错愕,忙低头去看汤月,她都没想到汤月会说这些话。在她看来,汤月虽然坚韧,但总归是带着些怯弱的,哪里知道她都不敢说的话,最后却是从汤月的嘴里说出来了。
陆长亭不由看向了朱棣,这燕王府可是他的。
朱棣却并不将这二人放在心上,若说之前朱棣还大为介意纪紫蓝其人的话,那么在陆长亭应下他之后,他便全然没将这纪紫蓝看在眼中了,留与不留,也就一句话的事,燕王府养活两个人是太容易不过的事。
因而他便很是大方地道:“长亭做主便是。”
在场其他人愣是没听出来朱棣秀恩爱的意思。
纪紫蓝不知道朱棣满不在乎的心思,她在世间艰难挣扎多年,只知道平等交换的道理,若要获得什么样的生活,自然就要给予付出。她也知道,自己这等人,王府中没人能看得上她,她对陆公子的好感也就只能在好感之上止步不前了……如此……她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纪紫蓝咬了咬牙,道:“若能留在王府,为奴为婢我也是甘愿的。”纪紫蓝的眼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她浑身学的就一个伺候人的本事,且不说那方面的伺候,要将人伺候得舒服了,她还是极为擅长的。
但朱棣并非耽于享受之人,自然不在乎这些。
而陆长亭眼底却是看见了纪紫蓝身上更多的优点……若说从前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哪怕自汤芸事件之后,陆长亭也看到了纪紫蓝身上的潜力。
他低声道:“那你们便继续留在王府中吧,衣食住行都由王府包了,但是别的钱却是没有的。若要赚钱也可,日后我再与你们细说。”此时站在路上谈论这些事,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陆长亭这话惊住了纪紫蓝和汤月,也让朱棣微微惊讶。
朱棣惊讶的是陆长亭这样的安排,难道长亭还欲用到她们?不过转念一想,只要不是用到那方面去,他便能放任陆长亭行事。
与朱棣的惊讶相比,纪紫蓝和汤月受到的都快是惊吓了。
听陆公子的口吻,可没有半点糊弄的意思……他是当真在考虑她们可以做什么。
纪紫蓝自然喜不自禁,眼圈都止不住地发着红,道:“多谢,多谢陆公子!”她对陆长亭的好感也就止步到此了,并非她不知恩图报反而厌恶陆长亭,而是她觉得自己对陆长亭的好感都是亵渎了他。
陆长亭的确如她对汤月说的那样,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
纪紫蓝从未想过能有这样的生活,而这些都是陆长亭给她的……她对陆长亭的情感自然而然地转变成了崇敬和感激,别的都被她挥散了。
纪紫蓝想着想着,拽了汤月一把,汤月这才从呆愣中回神,连忙也跟着感激起了陆长亭。
陆长亭倒是未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他道:“你们回去吧,我和燕王该出门了。”
“是、是!”纪紫蓝泪中带笑,忙欢欢喜喜地带着汤月回去了。
待这厢陆长亭和朱棣一同上了马车,陆长亭便听他问:“留着她们能做什么?长亭不会是喜好这样的女子吧?”
陆长亭不快地扬眉:“若是喜欢,我何必等到现在?在未与你成事之前,我便将美人揽在怀中,岂不更好?”陆长亭不敢确定自己对朱棣有几分男女之爱,但他却敢确定他会如此忠贞不二下去。
他的本性就注定他无法做个花花公子。
朱棣顿时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长亭莫要与我计较。”朱棣说着说着突然抓起了他的手,摁向了自己的胸口道:“长亭可能感觉到此处的忐忑不安?”
陆长亭心说我又不是测心电图的……但他蜷了蜷手指,还是不自在地道:“有何可忐忑不安的?”他傲气道:“你只消知道,我是你的就好了。”这般示弱的话,偏是被他这般口吻说出来,朱棣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心中顿时好一阵激荡难耐,他忍不住扣住陆长亭的腰,吻了吻陆长亭的唇。
陆长亭知道这句话像是在调.情一般,他也预料到了朱棣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反应有点过于激烈了……
所以一把火点燃了整个草原,大概便是这样的感觉。
朱棣亲得越发难分难舍,手都掠过了衣摆,触到了厚厚秋衣之下的皮肤。
陆长亭方才忍不住推开了他。
陆长亭皱眉道:“要留下印子了……”亲得久了,那嘴都会肿上两分。从前总觉话本里写得实在夸张,临了落在自己身上,方才知道这真不是夸张,所以为了不顶着微红微肿的唇去见道衍,陆长亭明智地阻拦了朱棣的亲热。
朱棣心下有些遗憾,但是想一想反正也吃不到肉,再撩下去苦的不是自个儿吗?他方才从善如流地放开了陆长亭。
朱棣笑了笑,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唇,道:“日后长亭若是愿意与我多说几句这样的话,我便忍不住要溺死在里头了……”
陆长亭没好气地道:“那我以后闭口不言了。”
也不知朱棣是从何处学来的技巧,如今是越发没有从前稳重兄长的模样了,说起情话来,倒是叫那些话本都不及。
陆长亭哪里知道,这一手还真是朱棣潜心从话本中学来的,不然怎会如此肉麻?
自陆长亭往西安去之后,朱棣便开始未雨绸缪了,如今正好用上了,朱棣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陷入恋爱中的男人,总会担忧自己是否会过于木讷,而让对方觉得无趣极了。
若是陆长亭知道朱棣的这些想法,定会忍不住道:如今四哥已然奔放过头了……
转眼马车便到了庆寿寺外。
他们常与庆寿寺打交道,小沙弥见他们的马车近了,很是乖觉地出来候着了。
待两人一下马车,那小沙弥就迎了上来:“燕王殿下,陆公子。二位可是来见我们主持的?”
“正是。”说话的乃是陆长亭,毕竟今日朱棣担当的是个陪客的角色,那陆长亭就要将主方的角色扮演足了。
小沙弥点点头,忙转身道:“请贵客随我来。”
道衍才回到北平不过一日,陆长亭来得也算早了,自然这等行为是用来刷道衍好感度的。
小沙弥将跟前的屋门推开,道:“主持在里头。”
陆长亭和朱棣齐步走进去,便见道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恭敬地朝朱棣见了礼,随后方才是看向陆长亭,道:“我正在想长亭会不会来看我这个老师,没成想还真等到了。”道衍面上涌现了点笑意。
这话里话外都提醒着自己,他是自己的老师了,陆长亭顿时就会意道衍对他来不来是极为在乎的。
陆长亭马上就送出了礼物,道:“赠老师的。”
道衍见他姿态乖觉许多,一时间还有点不大适应,但是转念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还喜欢陆长亭那般抵触姿态吗?
道衍将那巴掌大的精致盒子托在掌心,明明其分量并不重,但道衍偏偏就觉得手心之上一片沉甸甸的感觉,他面上的神色更是不自觉地转为了温和。
“多谢长亭一片心意。”道衍说着将那盒子收了起来,却并没有急着打开。
请陆长亭和朱棣落座以后,他便让小沙弥端茶倒水送点心来了。
道衍打量了陆长亭一会儿,道:“长亭在西安吃的什么,竟是又长高一截了?”
陆长亭担心朱棣吃醋,想也不想便立即道:“吃的都一样,我在北平时也长高不少,不过道衍师父没瞧出来罢了。”
道衍本也是寒暄一句,没成想陆长亭回答得这般较真,道衍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了。
只不过……道衍的目光在陆长亭的脖颈上滞了滞,而后挪开了目光,不动声色地开始与朱棣交谈起来。
陆长亭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必然分外无趣,他便干脆拈了两块点心,一边吃着一边出了禅房。
朱棣和道衍闲谈的时间并不长,结束之后,道衍还特意留他们在寺中吃了斋饭。
静坐在桌案前等用饭的时候,道衍的目光又扫了陆长亭的身上。
陆长亭诧异地回望了过去:“怎么了?”难道是嫌弃他送的礼物也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