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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长平并没有一座南山,只有一座既不高大亦不巍峨的泽灵山。泽灵山山势和缓平坦,就如长平河一般宁静秀美。
白玄就坐在这条长平河边钓鱼。他衣着朴素并不出奇,一眼望去简直与那些凡人并无区别。然而他却有一张极英俊的脸孔,那种英俊无法形容分毫却让人无法忽视,寻常女子只消望他一眼就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若是钓鱼,自然得耐得住性子。但奇异的是,这英俊至极的灰衣人未免太有耐心。他一直轻轻闭着眼,恍如熟睡一般。
忽然白玄睁开了眼睛,他手腕一抖,这条宁静无波的长平河就忽然起了风浪。刹那间阴云密布雷声如鼓,惊得周遭草叶倒卷沙石纷飞。好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似要扯碎这世间万物一般狂暴又凶恶。
他灰色的衣衫亦让这狂风吹得猎猎而飞,白玄却半点也不惊慌。他只微微一用力,便哗啦一声扯出了一尾大鱼。那何止是一尾大鱼,更是一只快要结婴的妖兽!
那尾大鱼极不甘心地挣扎翻滚,立时搅得长平河水竟缓缓汇聚成一个漩涡。巨浪似一只狰狞巨兽,直直扑向岸边,几欲覆住那层稀薄的浅色日光。和这几乎能倾覆整座泽灵山的巨浪比起来,白玄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好,好一条大鱼!”
他不惊反笑,浅黑瞳孔熠熠生光。他每用一分力,那妖兽的挣扎便微弱一分。那尾大鱼金黄尾巴甩出最后一串水花,直至最后却已让白玄乖乖拽到岸边。
“白前辈好手段,只这轻描淡写降服元婴妖帅的手段,就让晚辈叹而观之。”
却有人在云端中发出了赞叹,他周身浓黑深沉的魔气比天边的乌云更晦暗,引得白玄眉头微微一皱。
但那不快只是一闪而过。白玄优雅无比地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轻声细语道:“阁下修为尚且超过我三重,我可当不起那前辈二字。”
那魔修驾驭着剑光悠悠落到了地面上,一张端丽面孔更比那浅淡日光更夺目。他收起那道血红剑光,姿态倒是颇为恭敬:“阁下年岁足足超过我数百年,自然当得起我这句前辈。”
固然这魔修言语极为客气,白玄却更小心了些。他淡淡问道:“我在此隐居已有千余年,平日里来找我的人不是敌人就是朋友,阁下又是哪一种?”
“久闻长平白家白玄足智多谋修为精深,那前辈就猜猜看,我来意为何?”
“阁下周身黑气环绕,定是魔修而非仙道。天下魔修者众多,但其中剑修却颇少,如此一来,我倒也大致猜出阁下究竟是谁。”白玄答得不急不缓。
“你便是那位弑师叛门入了大衍派的顾夕歌!”
那面容端丽的白衣魔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周身刹那间狂暴起来的魔气,将其捏成了一只伶俐小狗模样。那小狗漆黑眼珠短耳竖起,讨好般摇了摇尾巴。
“倒不知堂堂顾魔尊特意来寻我这隐居之人又有何用意?我那短命的堂侄女早就神魂不存,白家应当与你再无半分瓜葛。”白玄说得直截了当,并不避讳分毫。
长平白家固然在仙魔两道左右逢源,却从未明确地表示出倾向。白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定会选中天之骄子更增家族声势。然而自六百余年前白家这代长女白青缨死在耀光之境后,白家千般谋划都已化为烟尘不复存在。
这冲霄剑宗的逆徒此时贸贸然上门来寻,定然用意颇深。
只一个刹那,白玄心中就有千百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又定了定神,好整以暇道:“若是顾魔尊想要上门求亲,我白家这代女孩却未有品貌相当资质不凡能配得上顾魔尊的人。”
短短三言两语,就已将拒绝之意说得干脆利落。若是识趣之人自会客套一下径自离去,因为泽灵山离白家本宅极近,只消白玄一道传音便会有人前来增援,倒也不怕那堕魔之人故意滋事。
“看来白前辈早将那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再不记得分毫。”顾夕歌捏了捏那小狗的耳尖,锐利目光如刃瞬间刺向白玄,“白前辈可还记得纪楚这个名字?”
纪楚,白玄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那短短二字却立刻撬开了他心底那道关闭已久的闸门,让他心底埋藏许久的记忆刹那间汹涌而出。他还记得那姑娘一袭紫衣俏生生立在花树下,似嗔似喜地唤他“呆子”。
纪楚虽不是他见过最貌美的姑娘,却格外有一种活泼辛辣的气息。她好似一株俏生生长在太阳下的野花,极倔强又极灿烂,只那灿烂色彩馥郁香气就使白玄痴迷不已。
若时光当真停在那一刹就好了,再没有之后的求而不得与百般利用。白玄微微叹息了一声,然而他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澄而明亮的。他只是在惋惜那因故人逝去而格外美好的旧日时光,却并不留恋半点。
“她是我这辈子爱上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女人。我为她深陷情劫三百余载,更因她勘破情关一举脱困,我又如何能不记得她?”白玄答得坦荡无比,他又缓缓道,“纪楚在嫁给别人当道侣前,曾特意找我谈心,说我一辈子都是她最好的朋友。我那时愚钝,便将这话当做纪楚口是心非之言,越发对她死心塌地。”
“事情也可不是如此,纪楚既有道侣疼爱又有我这个痴情人为她跑上跑下,比之奴仆更忠心,整个云唐纪家都将我当做笑话。所幸我这情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区区三百年,便让我尝遍心如刀割求不得与舍不下的滋味,这一切倒要感谢纪楚。”
“于是前辈就杀了云唐纪家数百口人,只余两个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个是你旧日好友,另外一个人就是我师尊。”
原来是寻仇的,白玄这才恍然大悟。他那时心慈手软放了纪钊一次,是看在他们往日情面上。至于远在冲霄剑宗的纪钧,白玄既然杀不掉也就随他去了。
好在长平白家数千年来势力虽比不得从前,却也能与冲霄剑宗分庭抗礼。于是即便纪钧修为有成,白玄也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这不在意是因为白玄居高临下俯瞰众生,他虽然修为没有纪钧高深,却深居简出一直隐居于泽灵山上。那耿直又孤傲的冲霄剑修自然不可能一路杀到长平白家,将他这灭族仇人碎尸万段。
但谁让纪钧有一个好徒弟,这堕魔之人口口声声唤着“师尊”,看情形竟要替那死了六百年的冲霄剑修报仇。这理由白玄却是半分不信的,他已断定顾夕歌前来此地定有其余用意。
“那阁下特意前来,可是要杀了我替你师尊报仇?”白玄眉尾微扬,颇为讽刺道,“人都死了六百年,阁下此等行为又是做给谁看?”
乍一被人如此嘲讽,顾夕歌却并不恼怒。他的目光穿过云层与碧波,直直落在白玄身上,坦诚又明了。
“我想知道,前辈杀死你当初的心仪之人时又有何感受?是舒畅痛快抑或恨意难平?”
这问题着实古怪极了,但白玄一想到几百年来九峦界隐隐约约的传言,立刻心中了然。他便向前倾了倾身道,极认真道:“大约是无比心痛又无可奈何吧。纵然我已经勘破情关,但那三百年岁月又岂是虚度。可天命如星断不能移,为了我的成道之机,也只能让纪楚死在我手上。其中感受如何,想来阁下亦曾明了。”
“本来我只想杀纪楚一个人,但云唐纪家的人却一个跟着一个追了上来,对我百般羞辱千百蔑视。我本是长平白家的人,又何至于如此自轻自贱?于是我就有一杀一反杀回云唐城,将其门中四百六十二口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等惊心动魄的话,却让白玄叙述得平静至极。仿佛他刚才诉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而是一段故事一本传奇。纵然其中血红之色淋漓不止,却并未沾染上他洁净衣袖分毫。
“如此就好,这下我动起手来再不会有半分迟疑。”那白衣魔修弹了弹手中已经出鞘的血色飞剑,面色凝重无比,“我今日替我师尊纪钧了却夙愿,一剑斩断你之躯壳神魂,由此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年轻人这般说大话可不好。今日我就教你一个道理,平白无故上别人家中喊打喊杀,自会被人围攻致死。”白玄半分也不犹豫,他指尖却有一道紫芒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将这暗灰惨淡的天色亦映得无比灿烂。
长平白家宅中自有一位大乘仙君坐镇,虽然他年岁已久飞升无望,却也能轻而易举将这说大话的魔修一举碾碎。纵然老祖宗不来,只要家中其他长老来了也好。白玄当真一点也不在乎脸面。顾夕歌修为足足高出他三重且是剑修,若真打起来自己定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傻子才会不自量力独自对敌。
虽然顾夕歌练虚九层已算修为高超,但若是七名练虚真君一起围攻于他,那白衣魔修却只能落荒而逃,甚至保不住信命。
白玄将一切计划得顺利妥当,但他足足等了好一刻,依旧未见到长平白家之人前来增援。他当下便是心中一冷,不由自主望向了顾夕歌。
白玄将一切计划得顺利妥当,但他足足等了好一刻,依旧未见到长平白家之人前来增援。他当下便是心中一冷,不由自主望向了顾夕歌。
“前辈方才的道理着实精妙,晚辈又岂会不知?”顾夕歌平平静静道,“前辈且放心,你我今日决斗之事,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前来打搅。”
一听此言,白玄的心已经冷了一半。
纵然自己要死,这魔修却也绝别想好过!他目光森然地瞪视着顾夕歌,已然有了许多打算。
他可用灵器对敌亦可用法术逃遁,最坏的结果却是自爆躯壳与这人同归于尽。一个练虚真君若是狠下心来玉石俱焚,即便修为高深如顾夕歌亦会吃个大亏。
然而白玄刚要掐动法决,却觉出周身一缕森寒之气已经悄无声息地攀爬上来。那寒气自他膝下扩散而来,一瞬间就绕上了他的手臂,让白玄原本结印的手指也跟着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亦或是什么东西方能让他这练虚真君悄无声息地中了招,甚至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外人皆言顾夕歌修为精深极为可怖,若是对敌之人修为低于那魔修,定不是他一合之力。白玄原本以为那都是九峦修士被顾夕歌吓破了胆,平白无故将其威能夸大了数千倍。然而直至此时,白玄才知道那绝不是一句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