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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近南这次来到北京,原是得悉徐天川为了唐王、桂王正统谁属之事,与沐王府白氏兄弟起了争执,以致失手打死白寒松。他一心以反清复明大业为重,倘若清兵尚未打跑,自己伙里先争斗个不亦乐乎,反清大事必定障碍重重。他得讯之后,星夜从河南赶到京城,只盼能以极度忍让,取得沐王府的原宥。到北京后一问,局面远比所预料的为佳,天地会在京人众由韦小宝率领,已和沐王府的首脑会过面,双方并未破脸,颇有转圜余地,待知韦小宝又救了吴立身等三人,则徐天川误杀白寒松之事,定可揭过无疑。不料祁彪清和柳大洪提到唐桂之争,情势又趋剑拔弩张。眼见柳大洪说到永历帝殉国之事,老泪涔涔而下,不由得心中一酸,说道:“永历陛下殉国,天人共愤。古人言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何况我汉人多过鞑子百倍?鞑子势力虽大,我大汉子孙只须万众一心,何愁不能驱除胡虏,还我河山。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咱们大仇未报,岂可自己先起争执?今日之计,咱们须当同心合力,杀了吴三桂那厮,为永历陛下报仇,为沐老公爷报仇。”
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齐声道:“对极,对极!”有的人泪流满面,有的人全身发抖,都激动无比。
陈近南道:“到底正统在隆武,还是在永历,此刻也不忙细辩。沐小公爷、柳老爷子,天下英雄,只要是谁杀了吴三桂,大家就都奉他号令!”
沐剑声之父沐天波为吴三桂所杀,他日日夜夜所想,就是如何杀了吴三桂,听陈近南这么说,首先叫了出来:“正是,那一个杀了吴三桂,天下英雄都奉他号令。”
陈近南道:“沐小公爷,敝会就跟贵府立这么一个誓约,如是贵府的英雄杀了吴三桂,天地会上下都奉沐王府号令……”沐剑声接着道:“是天地会的英雄杀了吴三桂,云南沐家自沐剑声以次,个个都奉天地会陈总舵主号令!”两人伸出手来,啪的一声,击了一掌。
江湖之上,若三击掌立誓,那就决计不可再有反悔。
二人又待互击第二掌,忽听得屋顶上有人一声长笑,道:“要是我杀了吴三桂呢?”东西屋角上都有人喝问:“什么人?”天地会守在屋上的人抢近查问。接着啪的一声轻响,一人从屋面跃入天井,厅上长窗无风自开,一个青影迅捷无伦的闪了进来。东边关安基、徐天川,西边柳大洪、吴立身同时出掌张臂相拦。那人轻轻一纵,从四人头顶跃过,已站在陈近南和沐剑声身前。
关徐柳吴四人合力,居然没能拦住此人。此人一足刚落地,四人的手指都已抓在他身上,关安基抓住他右肩,徐天川抓住他右胁,柳大洪捏住了他左臂,吴立身则是双手齐施,抓住了他后腰。四人所使的全是上乘擒拿手法。
那人并不反抗,笑道:“天地会和沐王府是这样对付好朋友么?”
众人见这人一身青布长袍,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形高瘦,瞧模样是个文弱书生。
陈近南抱拳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好朋友么?”
那书生笑道:“不是好朋友,也不来了。”突然间身子急缩,似乎成了一个肉团。关安基等四人手中陡然松了,都抓了个空。嗤嗤裂帛声中,一团青影向上拔起。
陈近南一声长笑,右手疾抓。那书生脱却四人掌握,猛觉左脚足踝上陡紧,犹如铁箍一般箍住。他右足疾出,迳踢陈近南面门。这一脚劲力奇大,陈近南顺手提起身畔茶几一挡,啪的一声,一张红木茶几登时给他踢得粉碎。陈近南右手甩出,将他往地下掷去。那书生臀部着地,身子却如在水面滑行,在青砖上直溜出去,溜出数丈,腰一挺,靠墙站起。
关安基、徐天川、柳大洪、吴立身四人手中,各自抓住了一块布片,却是将那书生身上青布长袍各自拉下了一片。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六人出手干净利落,旁观众人看得清楚,都忍不住大声喝采。这中间喝采声最响的,还是那“铁背苍龙”柳大洪。吴立身连连摇头,脸上却是又惭愧、又佩服的神情。
陈近南微笑道:“阁下既是好朋友,何不请坐喝茶?”那书生拱手道:“这杯茶原是要叨扰的。”踱着方步走近,向众人团团一揖,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各人若不是亲眼见他显示身手,真难相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竟会身负如此上乘武功。陈近南笑道:“阁下何必太谦?请上坐!”
那书生摇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得与众位英雄并坐,已是生平最大幸事,又怎敢上坐?陈总舵主,你刚才问我姓名,未及即答,好生失敬。在下姓李,草字西华。”
陈近南、柳大洪等听他自报姓名,均想:“武林之中,没听到有李西华这一号人物,那多半是假名了。但少年英雄之中,也没听说有那一位身具如此武功。”陈近南道:“在下孤陋寡闻,竟未得知江湖上出了阁下这样一位英雄,好生惭愧。”
李西华哈哈一笑,道:“人道天地会陈总舵主待人诚恳,果然名不虚传。你听了贱名,倘若说道‘久仰’,在下心中不免有三分瞧你不起了。在下初出茅庐,江湖上没半点名头,连我自己也不久仰自己,何况别人?哈哈,哈哈!”
陈近南微笑道:“今日一会,李兄大名播于江湖,此后任谁见到李兄,都要说一声‘久仰’了!”这句话实是极高的称誉,人人都听得出来。天地会、沐王府的四大高手居然拦他不住、抓他不牢,陈近南和他对了两招,也不过略占上风,如此身手,不数日间自然遐迩知闻。
李西华摇手道:“不然,在下适才所使的,都不过是小巧功夫,不免有些旁门左道。这位老爷子使招‘云中现爪’,抓得我手臂险些断折。这位爱摇头的大胡子朋友双手抓住我后腰,想必是一招‘搏兔手’,抓得我哭又不是,笑又不是。这位白胡子老公公这招‘白猿取桃’,真把我胁下这块肉当作蟠桃儿一般,牢牢拿住,再不肯放。这位长胡子朋友使的这一手……嗯,嗯,招数巧妙,是不是‘城隍扳小鬼’啊?”关安基左手大拇指一翘,承认他说得不错。其实这一招本名“小鬼扳城隍”,他倒转来说,乃是自谦之词。
关安基等四人同时出手,抓住他身子,到他跃起挣脱,不过片刻之间,他竟能将四人所使招数说得丝毫无误,这份见识,似乎又在武功之上。
柳大洪道:“李兄,你身手了得,眼光更是了得。”
李西华摇手道:“老爷子夸奖了。四位刚才使在兄弟身上的,不论那一招,都能取人性命。但四位点到即止,没伤到在下半分,四位前辈手底留情,在下甚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