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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冠英道:“尹师兄,你是全真门人,传讯示警,叫人见机提防,原是侠义道份所当为。但若贵派师长要去加害无辜,你得知讯息,却该不该去叫那无辜之人避开呢?”尹志平一拍大腿,道:“是了,你是桃花岛门人,其中果然大有为难之处,你倒说说看。”陆冠英道:“此事小弟倘若袖手不管,那是不义;倘若管了,却又是背叛师门。小弟虽有事相求师兄,可又不能开口。”
尹志平已大致猜中了他心事,但他既不肯明言,实不知如何相助,伸手搔头,神色颇感为难。
程瑶迦却想到了一个法子。闺中女儿害羞,不肯诉说心事,母亲或姊妹问起,只用点头或摇头相答,虽不够直截了当,但最后也总能吐露心事。比如母亲问:“孩儿,你意中人是张三哥么?”女儿摇头。又问:“是李四郎么?”女儿又摇头。再问:“那定是王家表哥啦。”女儿低头不作声,那就对了。当下程瑶迦说道:“尹师哥,请你问陆大哥,说对了,他点头,不对就摇头。只消他一句话也不说,就不能说是背叛师门。”
尹志平喜道:“师妹这法儿甚妙。陆兄,我先说我的事。我师父长春真人无意中听到讯息,得知桃花岛主恼恨江南六怪,要杀他六家满门。我师父抢在头里,赶到嘉兴去报讯,六怪却不在家,出门游玩去了。于是我师父叫六怪家人分头躲避,黄岛主来到之时,竟没找到一人。他冲冲大怒,空发了一阵脾气,折而向北,后来就不知如何。你可知道么?”陆冠英点点头。
尹志平道:“嗯,看来黄岛主仍在找寻六怪。我师父和六怪本有过节,但一来这过节已经揭开,而且跟他们交了朋友,二来佩服六怪急人之难,心中颇感激他们的高义,三来觉得此事六怪并没不是。正好全真七子适在江南聚会,于是大伙儿分头寻访六怪,叫他们小心提防,最好是远走高飞,莫让你祖师爷撞到,否则不免枉自送了性命。你说这该是不该?”陆冠英连连点头。
黄蓉寻思:“靖哥哥既已到桃花岛赴约,爹爹何必再去找六怪算帐?”她却不知父亲听了灵智上人的谎言,以为她已命丧大海,伤痛之际,竟迁怒在六怪身上。
只听尹志平又道:“寻访六怪不得,我师父便想到了六怪的徒儿郭靖,他是临安府牛家村人氏,有八成已回到了故乡,于是派小弟到这儿来探访于他,想来他必知六位师父在何方。你来此处,为的也是此事了?”陆冠英又点了点头。
尹志平道:“岂知郭兄却未曾回家。我师父对六怪可算得是仁至义尽,但寻他们不到,这也无法可想了,看来黄岛主也未必找他们得着。陆兄有事相求,是与此事有关么?”陆冠英点了点头。尹志平道:“陆兄有何差遣,但说不妨。但教小弟力之所及,自当效劳。”陆冠英不语,神色颇为尴尬。
程瑶迦笑道:“尹师哥你忘啦。陆相公是不能开口直说的。”尹志平笑道:“正是。陆兄是要小弟留在这村中等候郭兄么?”陆冠英摇头。尹志平道:“那是要小弟急速去寻访江南六怪和郭兄了?”陆冠英又摇头。尹志平道:“啊,是了。陆兄要小弟在江湖上传言出去。那六怪是江南人氏,声气广通,谅来不久便可得讯。”陆冠英又再摇头。尹志平接连又猜了七八件事,陆冠英始终摇头。程瑶迦帮着猜了两次,也没猜对。不但尹志平急了,连隔室的黄蓉听得也急了。
三人僵了半晌。尹志平强笑道:“程师妹,你慢慢跟他磨菇罢,打哑谜儿的事我干不了。我出去走走,过一个时辰再来。”说着走出门外。堂上除了侯通海外,只剩下陆程二人。
程瑶迦低下头去,过了一会,见陆冠英没有动静,偷眼瞧他,正好陆冠英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接,急忙避开。程瑶迦又羞得满脸通红,低垂粉颈,双手玩弄剑柄上的丝绦。
陆冠英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灶边,对灶头上画着的灶神说道:“灶王爷,小人有一番心事,苦于不能向人吐露,只好对你言明,但愿神祇有灵,佑护则个。”程瑶迦暗赞:“好聪明的人儿。”抬起了头,凝神倾听。
只听他说道:“小人陆冠英,是太湖西畔归云庄陆庄主之子。家父名讳,上‘乘’下‘风’。我父亲拜桃花岛黄岛主为师。数日之前,祖师爷来到庄上,说道要杀江南六怪的满门良贱,命我父及师伯梅超风帮同寻找六怪下落。梅师伯和六怪有深怨大仇,正是求之不得。我父却知江南六侠心存忠义,乃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杀之不义。何况我爹爹与六侠的徒儿郭师叔结交为友,此事不能袖手。他听了祖师爷的吩咐,不由得好生为难,有心要差遣小人传个讯去,叫江南六侠远行避难,却又是不该背叛师门。那日晚上,我爹爹仰天长叹,喃喃自语,吐露了心事。小人在旁听见,心想为父分忧,乃是尽孝,祖师爷与小人却终究已隔了一层,于是连夜赶来寻找六侠报讯。”
黄蓉与程瑶迦心想:“原来他是学他父亲掩耳盗铃的法子,明明要人听见,却又不肯担当背叛师门的罪名。”却听他又道:“六侠寻访不着,我就想起改找他们的弟子郭师叔,可是他也不知到了何处。郭师叔是祖师爷的女婿……”
程瑶迦忍不住“啊”的一声低呼,忙即伸手掩口。她先前对郭靖朝思暮想,自觉一往情深,殊不知只是少女怀春,心意无托,于是聊自遣怀,实非真正情爱,只是自己不知而已。今日见了陆冠英,但觉他风流俊雅,处处胜于郭靖,这时听到他说郭靖是黄药师女婿,心头虽不免一震,却丝毫不生自怜自伤之情,只道自己胸怀爽朗,又想当日在宝应早见郭黄二人神态亲密,此事原不足异,其实不知不觉之间,一颗芳心早已转在别人身上了。
陆冠英听得程瑶迦低声惊呼,极想回头瞧她脸色,终于强行忍住,心想:“我若见到她在听我说话,那就万万不能再说下去。那日爹爹对天自言自语,始终未曾望我一眼。现下我是在对灶王爷倾诉,她若听见,那是她自行偷听,我可管不着。”接着说道:“但教找到了郭师叔,他自会与黄师姑向祖师爷求情。祖师爷性子再严,女儿女婿总是心爱的,总不能非杀了女婿的六位师父不可。但爹爹言语之中,却似郭师叔和黄师姑已遭到了什么大祸,真相如何,却又不便询问爹爹。”
黄蓉听到这里,心想:“难道爹爹知道靖哥哥此刻身受重伤?不,他决不能知道。多半他是得知了我们流落荒岛之事。”
陆冠英又道:“尹师兄为人热肠,程小姐又十分聪明和气……”(程瑶迦听他当面称赞自己,又高兴,又害羞)“……可是我心中的念头太过异想天开,自是教人难以猜到。我想江南六侠是成名的英雄好汉,虽武功不如祖师爷,但要他们远行避祸,岂不是摆明了怕死?这等行迳,料来决不肯干。倘若这事传闻开了,他们得到消息,只怕非但不避,反要寻上祖师爷来啦!岂不是救人倒变成害人?”黄蓉暗暗点头,心想陆冠英不愧是太湖群雄之首,深知江湖好汉的性子。
又听他道:“我想全真七子侠义为怀,威名既盛,武功又高,尹师兄和程小姐若肯求恳他们师尊出头排解,祖师爷总得给他们面子。祖师爷跟江南六侠未必真有什么深仇大怨,总是六侠有什么言语行事得罪了他,只须有头脸的人物出面说合,谅无不成之理。灶王爷,小人的为难之处,乃是空有一个主意,却不能说给有能为的人知晓,您老人家神通广大,上通天庭,请您瞧着办罢。”说毕,向灶君菩萨连连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