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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一人大声道:“给我喝!”却是林平之。他走上几步,伸手便要去接酒碗。
蓝凤凰双眉一轩,笑道:“原来……”岳灵珊叫道:“小林子,你吃了这脏东西,就算不毒死,以后也别想我再来睬你。”蓝凤凰将酒碗递到林平之面前,笑道:“你喝了罢!”林平之嗫嚅道:“我……我不喝了。”听得蓝凤凰长声大笑,不由得胀红了脸,道:“我不喝这酒,可……可不是怕死。”
蓝凤凰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怕这美貌姑娘从此不睬你。你不是胆小鬼,你是多情汉子,哈哈,哈哈!”走到令狐冲身前,说道:“大哥,回头见。”将酒碗在桌上一放,一挥手。四个苗女拿了余下的六瓶酒,跟着她走出船舱,纵回小舟。
只听得甜腻的歌声飘在水面,顺流向东,渐远渐轻,那小舟抢在头里,远远的去了。
岳不群皱眉道:“将这些酒瓶酒碗都摔入河中。”林平之应道:“是!”走到桌边,手指刚碰到酒瓶,只闻奇腥冲鼻,身子一晃,站立不定,忙伸手扶住桌边。岳不群登时省悟,叫道:“酒瓶上有毒!”衣袖拂出,劲风到处,将桌上的酒瓶酒碗,一古脑儿送出窗去,摔在河里;蓦地里胸口一阵烦恶,强自运气忍住,却听得哇的一声,林平之已大吐起来。
跟着这边厢哇的一声,那边厢又是哇的一响,人人都捧腹呕吐,连桃谷六仙和船梢的船公水手也均不免。岳不群强忍了半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也便呕吐起来。各人呕了良久,虽已将胃中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再无剩余,呕吐却仍不止,不住的呕出酸水。到后来连酸水也没有了,仍觉喉痒心烦,肚里闷恶,难过之极,均觉腹中倘若有物可吐,反比这等空呕舒服得多。船中前前后后数十人,只令狐冲一人不呕。
桃实仙道:“令狐冲,那妖女对你另眼相看,给你服了解药。”令狐冲道:“我没服解药啊。难道那碗毒酒便是解药?”桃根仙道:“谁说不是呢?那妖女见你生得俊,喜欢了你啦。”桃枝仙道:“我说不是因为他生得俊,而是因为他赞那妖女年轻貌美,又叫她好妹子。早知这样,我也叫她几声,又不吃亏。”桃花仙道:“那也要他有胆量喝那毒酒,吞了那五条毒虫。”桃叶仙道:“他虽不呕,焉知不是腹中有了五条毒虫之后,中毒更深?”桃干仙道:“啊哟,不得了!令狐冲喝那碗毒酒,咱们没加阻拦,倘若因此毙命,平一指追究起来,那便如何是好?”桃根仙道:“平一指说他本来就快死的,早死了几天,有什么要紧?”桃花仙道:“令狐冲不要紧,我们就要紧了。”桃实仙道:“那也不要紧,咱们高飞远走,那平一指身矮腿短,谅他也追咱们不着。”桃谷六仙不住作呕,却也不舍得少说几句。
岳不群眼见驾船的水手作呕不止,座船在大河中东歪西斜,甚是危险,当即纵到后梢,把住了舵,将船向南岸驶去。他内功深厚,运了几次气,胸中烦恶之意渐消。
座船慢慢靠岸,岳不群纵到船头,提起铁锚摔到岸边。这只铁锚无虑二百来斤,要两名水手才抬得动。船夫见岳不群是个文弱书生,不但将这大铁锚一手提起,而且一抛数丈,不禁为之咋舌,不过咋舌也没多久,跟着又张嘴大呕。
众人纷纷上岸,跪在水边喝满了一腹河水,又呕将出来,如此数次,这才呕吐渐止。
这河岸是个荒僻所在,但遥见东边数里外屋宇鳞比,是个市镇。岳不群道:“船中余毒未净,乘坐不得的了。咱们到那镇上再说。”桃干仙背着令狐冲,桃枝仙背着桃实仙,众人齐往那市镇行去。
到得镇上,桃干仙和桃枝仙当先走进一家饭店,将令狐冲和桃实仙往椅上一放,叫道:“拿酒来,拿菜来,拿饭来!”
令狐冲一瞥间,见店堂中端坐着一个矮小道人,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不禁一怔。
这青城掌门显是身处重围。他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放着酒壶筷子,三碟小菜,一柄闪闪发光的出鞘长剑。围着那张小桌的却是七条长凳,每条凳上坐着一人。这些人有男有女,貌相都颇凶恶,各人凳上均置有兵刃。七人一言不发,凝视余沧海。那青城掌门甚为镇定,左手端起酒杯饮酒,衣袖竟没丝毫颤动。
桃根仙道:“这矮道人心中在害怕。”桃枝仙道:“他当然在害怕,七个打一个,他非输不可。”桃干仙道:“他如不怕,干么左手举杯,不用右手?当然是要空着右手,以备用剑。”余沧海哼了一声,将酒杯从左手交到右手。桃花仙道:“他听到二哥的说话,可是眼睛不敢向二哥瞄上一瞄,那就是害怕。他倒不是怕二哥,而是怕一个疏神,七个敌人同时进攻,他就得给分成七块。”桃枝仙道:“错了,七个人出刀出剑,矮道人分成八块,不是七块。”桃叶仙格的一笑,说道:“这矮道人本就矮小,分成八块,岂不是更加矮小?”
令狐冲对余沧海虽大有芥蒂,但眼见他强敌环伺,不愿乘人之危,说道:“六位桃兄,这位道长是青城派的掌门。”桃根仙道:“是青城派掌门便怎样?是你的朋友么?”令狐冲道:“在下不敢高攀,不是我的朋友。”桃干仙道:“不是你朋友便好办。咱们有一场好戏看。”桃花仙拍桌叫道:“快拿酒来!老子要一面喝酒,一面瞧人把矮道人切成九块。”桃叶仙道:“刚才说八块,怎么又是九块?”桃花仙道:“你瞧那头陀使两柄虎头弯刀,他一个人要多切一块。”桃枝仙道:“也不见得,这些人有的使狼牙锤,有的使金拐杖,那又怎么切法?”
令狐冲道:“大家别说话,咱们两不相帮,可是也别分散了青城派掌门余观主的心神。”桃谷六仙不再说话,笑嘻嘻、眼睁睁的瞧着余沧海。令狐冲却逐一打量围住他的七人。
只见一个头陀长发垂肩,头上戴着个闪闪发光的铜箍,束着长发,身边放着一对弯成半月形的虎头戒刀。他身旁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头发花白,满脸晦气之色,身畔放的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刀。再过去是一僧一道,僧人身披血也似红的僧衣,身边放着一钵一钹,均是纯钢所铸,钢钹的边缘锋锐异常,显是一件厉害武器;那道人身材高大,长凳上放的是个八角狼牙锤,看上去斤两不轻。道人右侧的长凳上箕踞着一个中年化子,头颈和肩头盘了两条青蛇,蛇头作三角之形,长信伸缩不已。其余二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瞎了左眼,女的瞎了右眼,两人身边各倚一条拐杖,杖身灿然发出黄澄澄之色,杖身甚粗,倘若真是黄金所铸,份量着实沉重,这一男一女都是四十来岁年纪,服饰情状便是江湖上寻常的落魄男女,却携了如此贵重的拐杖,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只见那头陀目露凶光,缓缓伸出双手,握住了一对戒刀的刀柄。那乞丐从颈中取下一条青蛇,盘在臂上,蛇头对准了余沧海。那和尚拿起了钢钹。那道人提起了狼牙锤。那中年妇人也将短刀拿在手中。眼见各人便要同时进袭。
余沧海哈哈一笑,说道:“倚多为胜,原是邪魔外道的惯技,我余沧海又有何惧?”
那眇目男子忽道:“姓余的,我们并不想杀你。”那眇目女子道:“不错,你只须将辟邪剑谱乖乖交了出来,我们便客客气气的放你走路。”
岳不群、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等听她突然提到《辟邪剑谱》,都是一怔,没料想到这七人围住了余沧海,竟是要向他索取辟邪剑谱。四人你向我瞧一眼,我向你瞧一眼,均想:“难道辟邪剑谱是落在余沧海手中?”
那中年妇人冷冷的道:“跟这矮子多说什么,先宰了他,再搜他身上。”眇目女子道:“说不定他藏在什么隐僻之处,宰了他而搜不到剑谱,岂不糟糕?”那中年妇人嘴巴一扁,道:“搜不到便搜不到,也不见得有什么糟糕。”她说话时含糊不清,大为漏风,原来满口牙齿已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