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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身子一晃,跌了个狗吃屎,爬起身来,喝道:“武当派的小贼,死到临头,还敢逞凶!”口中这般说,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留,迳往外走,但脚步踉跄,适才吃门帘这么一击,受创竟然不轻。
俞莲舟瞧在眼里,并不说话。到得傍晚,张翠山道:“二哥,咱们动身罢!”俞莲舟道:“不,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再走。”张翠山微一转念,已明白了他心意,登时豪气勃发,说道:“不错!此处离本山已不过两天路程。咱师兄弟再不济,也不能堕了师门威风。在武当山脚下,兀自朝宿晚行的赶路避人,那算什么话?”
俞莲舟微笑道:“反正行藏已露,且瞧瞧武当派的弟子如何死到临头。”
两人一齐走到张翠山房中,并肩坐在炕上,闭目打坐。这一晚纸窗之外,屋顶之上,总有七八人来来去去的窥伺,但再也不敢进房滋扰了。殷素素昏昏沉沉的睡着。俞张二人也不去理会屋外敌人。次日用过早饭后动身。俞莲舟坐在骡车之中,叫车夫去了车厢的四壁,四边空荡荡地,便于观看。
只走出太平店镇甸数里,便有三乘马自东追了上来,跟在骡车之后,相距十余丈,不即不离的蹑着。再走数里,见前面四名骑者候在道旁,待俞莲舟一行过去,四乘马便跟在后面。数里之后,又有四乘马加入,前后已共有十一人。赶车的惊慌起来,悄声对张翠山道:“客官,这些人路道不正,遮莫是强人?须得小心在意。”张翠山点了点头。
在中午打尖之处,又多了六人。这些人打扮各不相同,有的衣饰富丽,有的却似贩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带兵刃。一干人只声不出,听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瘦小、肤色黝黑,似乎来自南方。到得午后,已增到二十一人。有几个大胆的纵马逼近,到距骡车两三丈处这才勒马不前。俞莲舟在车中只管闭目养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下。
傍晚时分,迎面两乘马奔了下来。当先乘者是个长须老者,空着双手。第二骑的乘者却是个艳装少妇,左手提着一对双刀。两骑马停在大道正中,挡住了去路。
张翠山强抑怒气,在马背上抱拳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这厢有礼,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金毛狮王谢逊在那里?你只须说了出来,我们决不跟武当弟子为难。”张翠山道:“此事在下不敢作主,须得先向师尊请示。”
那老者道:“俞二受伤,张五落单。你孤身一人,不是我们这许多人的敌手。”说着伸手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来,判官笔的笔尖铸作蛇头之形。
张翠山外号“银钩铁划”,右手使判官笔,于武林中使判官笔的点穴名家无一不知,一见这对蛇头双笔,心中一凛。他当年曾听师父说过,高丽有一派使判官笔的,笔头铸作蛇形,其招数和点穴手法跟中土大不相同,大抵是取毒蛇的阴柔毒辣之性,招术滑溜狠恶,这一派叫做“青龙派”,派中出名的高手只记得姓泉,名字叫什么却连师父也不知道,于是抱拳说道:“前辈是高丽青龙派的么?不知跟泉老爷子如何称呼?”
那老者微微一惊,心想:“瞧你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恁地见识广博,竟知道我来历。”这老者便是高丽青龙派的掌门人,名叫泉建男,是岭南“三江帮”帮主卑词厚礼的从高丽聘请而来。他到中土未久,从未出过手,想不到一露面便给张翠山识破,蛇头双笔一摆,说道:“老夫便是泉建男。”
张翠山道:“高丽青龙派跟中土武林向无交往,不知武当派如何得罪了泉老英雄,还请明示。”泉建男道:“老夫跟阁下无冤无仇,我们高丽人也知中原有个武当派,武当七侠是行侠仗义的好男子。老夫只想请问:金毛狮王谢逊躲在那里?”
他这番话虽不算无礼,但词锋咄咄逼人,同时判官笔这么一摆,跟在骡车之后的人众便四下分散,团团围上,显是若不明言谢逊的下落,便只有动武一途。
张翠山道:“倘若在下不愿说呢?”泉建男道:“张五侠武艺了得,我们人数虽多,自量也留你不住。但俞二侠身上负伤,尊夫人正在病中,我们有此良机,只好乘人之危,想把两位留下。张五侠自己就请便罢。”他说中国话咬字不准,声音尖锐,听来加倍刺耳。
张翠山听他说得这般无耻,“乘人之危”四个字自己先说了出来,说道:“好,既是如此,在下便领教领教高丽武学的高招。倘若泉老英雄让得在下一招半式,那便如何?”泉建男笑道:“如果我输了,大伙儿便一拥而上,我们可不讲究什么单打独斗那一套。倘若武当派人多,你们也可倚多为胜啊。从前中国隋炀帝、唐太宗、唐高宗侵我高丽,那一次不是以数十万大军攻我数万兵马?自来相斗,总是人多的占便宜。”
张翠山心知今日之事多说无益,若能将他擒住作为要胁,当可逼得他手下人众不敢侵犯二哥和素素,于是身形一起,轻飘飘的落下马背,左足着地,左手已握住烂银虎头钩,右手握着镔铁判官笔,说道:“你是客人,请进招罢!”他原来的判官笔十年前失落于大海之中,现下手中这枝笔在兵器铺中新购未久,尺寸份量虽不甚就手,却也可将就用得。
泉建男也跃下马来,双笔互击,铮的一声,右笔虚点,左笔尚未递出,身子已绕到张翠山侧方。张翠山寻思:“今日我是为义兄的安危而战,素素跟我夫妇一体,她和义兄也有金兰之谊,为他丧命,那也罢了。但二哥跟义兄并不相识,若为了义兄而让二哥蒙受耻辱,那可万万不该。”见泉建男右手蛇头笔点到,伸钩一格,手上只使了二成力。钩笔相交,他身子微微一晃。
泉建男大喜,心想:“三江帮那批人把武当七侠吹上了天去,却也不过如此。想是中原武人要面子,将本国人士说得加倍厉害些。”左手笔跟着三招递出。张翠山左支右绌,勉力挡架,便还得一钩一笔,也虚软乏劲。泉建男心想今日将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收拾下来,这番来到中土可说一战成名,当下双笔飞舞,招招向张翠山的要害点去。
张翠山将门户守得极为严密,凝神细看对方招数,但见他出招轻灵,笔上颇具韧力,所点穴道偏重下三路及背心,和中土各派点穴名手的武功果然大不相同。再斗一阵,见他左手判官笔所点,都是背心自“灵台穴”以下的各穴,自灵台、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阳关、腰俞、以至尾闾骨处的长强穴;右手判官笔所点,则是腰腿上各穴,自五枢、维道、环跳、风市、中渎以至小腿上的阳陵穴。张翠山心下了然,他左手笔专点“督脉诸穴”,右手笔专点“足少阳胆经诸穴”,看似繁复,其实大有理路可寻,暗想:“当年师父曾说,高丽青龙派的点穴功夫专走偏门,虽然狠辣,并不足畏。今日一见,果是如此。”他一摸清对方招式,银钩铁笔虽上下挥舞,其实装模作样,只须护住督脉诸穴及足少阳胆经诸穴,其余身上穴道,不必理会。
泉建男愈斗精神愈长,大声吆喝,威风凛凛。张翠山心道:“凭着这点儿武功,居然也到武当山脚下来撒野!”突然间左手银钩使招“龙”字诀中的一钩,嗤的一响,钩中了泉建男右腿的风市穴。泉建男“啊”的一声,右腿跪地。张翠山右手笔电光石火般连连颤动,自他灵台穴一路顺势直下,使的是“锋”字诀中最后一笔的一直,便如书法中的颤笔,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直至长强,在他“督脉”的每一处穴道上都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