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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登时想起当年父亲所说三师伯俞岱岩受伤的情形,他也是给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捏碎骨节,从此难以行动。其时自己父母尚未相识,不料事隔多年,又有一位师叔伤在少林金刚指之下。他定了定神,说道:“六叔不须烦心,这件事交给了侄儿,定教奸人难逃公道。那是少林派中何人所为,六叔可知么?”殷梨亭摇了摇头,他数日来苦苦挣命,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心头一松,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张无忌想起自己身世,父母所以自尽,全是为了对不起三师伯,今日六师叔又遭此难,再不勒逼少林派交出这罪魁祸首,如何对得起俞殷二位?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母?见殷梨亭虽然昏晕,性命该当无碍,只断肢难续,多半也要和俞岱岩同一命运。
他阅历有限,见事不快,须得静下来细细思量,于是负着双手,远远走开,走上一个小丘坐了下来,心中两个念头不住交战:“要不要上少林寺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跟爹爹、妈妈、三师伯、六师叔报此大仇?倘若少林派肯坦率承认,交出行凶之人,自然再好不过,否则岂非明教要和武当派联手,共同对付少林?我已和众兄弟立下盟誓,决不再向各门派帮会寻仇生事,但事情一闹到自己头上,便立时将誓言抛诸脑后,又如何能够服众?祸端既开,此后怨怨相报,只怕又要世世代代的流血不止,不知要伤残多少英雄好汉的性命?”
其时天已全黑,明教众人点起灯火,埋锅造饭。张无忌兀自坐在小丘之上,眼见明月升起,才这么决定:“且到少林寺去见掌门空闻神僧,说明前因后果,要他给个公道。”转念又想:“但若把话说僵了,非动手不可,那便如何?”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心想:“我年纪轻轻,初当大任,立即便遭逢这件极棘手的难题,一心想要止战息争,但凶杀血仇,却一件件迫人而来。我接下了明教教主的重任,推不掉、甩不脱,此后烦恼艰困,定然无穷无尽!若能不做教主,可有多好?”
他回到灯火之旁,众人虽然肚饿,却谁都没动筷吃饭,恭敬肃穆的站起。张无忌好生过意不去,忙道:“各位以后自管用饭,不必等我。”去看殷梨亭时,见杨不悔已用热水为他洗净了创口,正在喂他饮汤。
殷梨亭神智仍然迷糊,突然双眼发直,目不转睛的瞪着杨不悔,大声说道:“晓芙妹子,我想得你好苦,你知道么?”杨不悔满脸通红,神色尴尬,右手拿着匙羹,低声道:“你再喝几口汤。”殷梨亭道:“你答允我,永远不离开我。”杨不悔道:“好啦,好啦!你先喝了这汤再说。”殷梨亭甚为高兴,登时满脸欢容,张口把汤喝了。
次日张无忌传下号令,各人暂且不要分散,齐上嵩山少林寺去,问明打伤殷梨亭的原委再说。韦一笑、周颠等眼见殷梨亭如此重伤,个个心中不平,听教主说要去少林问罪,齐声喝采。杨逍为了纪晓芙之事,一直对殷梨亭极为抱憾,口中虽不言,心里却立定主意,决意竭全力为他报仇,更命女儿好好照顾服侍,稍补自己前过。
此后一路没再遇上异事。殷梨亭时昏时醒,张无忌问起他受伤的情形,殷梨亭茫然难言,只说:“少林派的和尚,五个围攻我一个。是少林派的武功,决计错不了。”
这日众人进了玉门关,卖了骆驼,改乘马匹,生怕惹人耳目,买了商贩的衣服换上。有的更赶着骡车,装了皮货药材等物。
这日清晨动身,在甘凉大路上赶道,骄阳如火,天气热了起来。行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前面一排二十来棵柳树,众人心中甚喜,催赶坐骑,奔到柳树下休息。
到得近处,见柳树下已有九个人坐着。八名大汉均作猎户打扮,腰挎佩刀,背负弓箭,还带着五六头猎鹰,墨羽利爪,模样神骏。另一人却是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轻摇摺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张无忌翻身下马,向那年轻公子瞥了一眼,见他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摺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
但众人随即不约而同的都瞧向那公子腰间,只见黄金为钩、宝带为束,悬着一柄长剑,剑柄上赫然镂着“倚天”两个篆文。看这剑的形状长短,正是灭绝师太持以大屠明教教众、周芷若用以刺得张无忌重伤几死的倚天剑。明教众人大为愕然,周颠忍不住要开口相询。便在此时,只听得东边大路上马蹄杂沓,一群人乱糟糟的乘马奔来。
这群人是一队元兵,约莫五六十人,另有一百多名妇女,给元兵用绳缚了拖着行走。这些妇女大都小脚伶仃,如何跟得上马匹,有的跌倒在地,便给绳子拉着随地拖行。所有妇女都是汉人,显是这群元兵掳掠来的百姓,其中半数都已衣衫给撕得稀烂,有的更裸露了大半身,哭哭啼啼,极是凄惨。元兵有的手持酒瓶,喝得半醉,有的则挥鞭抽打众女。这些蒙古兵一生长于马背,鞭术精良,马鞭抽出,回手一拖,便卷下了女子身上一大片衣衫。余人欢呼喝采,喧声笑嚷。
蒙古人侵入中国,将近百年,素来把汉人当作牲口也还不如,但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淫虐欺辱,却也极为少见。明教众人无不目眦欲裂,只待张无忌一声令下,便即冲上杀兵救人。
忽听得那少年公子说道:“吴六破,你去叫他们放了这干妇女,如此胡闹,成什么样子!”话声清脆,又娇又嫩,竟似女子。
一名大汉应道:“是!”解下系在柳树上的一匹黄马,翻身而上,驰将过去,以蒙古话大声说道:“喂,大白天这般胡闹,你们没官长管束么?快把众妇女放了!”
元兵队中一名军官骑马越众而出,臂弯中搂着一个少女,斜着醉眼,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死囚活得不耐烦了,来管老爷的闲事!”那大汉冷冷的道:“天下盗贼四起,都是你们这班不恤百姓的官兵闹出来的,乘早给我规矩些罢。”
那军官打量柳荫下的众人,心下微感诧异,暗想寻常老百姓一见官兵,远远躲开尚自不及,怎地这群人吃了豹子胆、老虎心,竟敢管起官军的事来?瞥眼之间,见那少年公子头巾上两粒龙眼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贪心登起,大笑道:“兔儿相公,跟了老爷去罢!有得你享福的!”说着双腿一夹,催马向那少年公子冲来。
那公子本来和颜悦色,瞧着众元兵的暴行似乎也不生气,待见这军官如此无礼,秀眉微蹙,说道:“别留一个活口。”这“口”字刚说出,飕的一声响,一支羽箭射出,在那军官身上洞胸而过,乃是那公子身旁一个猎户所发。此人发箭手法之快,劲力之强,几乎已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寻常猎户岂能有此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