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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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铎没有再对甄意提问,而是传唤了一位目击证人,那位苏姓证人表明,那天早上,她走到楼下,听到头顶有女人的惊呼声,抬头一看,就见甄意把淮如推下了楼。

尹铎拿着淮如的照片给她看:“这是坠楼的那个人吗?”

证人苏小姐为难:“不知道,她摔下来的样子太惨了,我没敢看。”

这样的反应很真实。

尹铎又指了指被告席后面的甄意:“推人下楼的,是坐在证人席上的那位小姐吗?”

苏小姐点头:“是。”

“有13楼高,你看得清楚?”

“我看到她的头发很长,穿着一个白色的短袖T恤。那天很冷,我想应该就是那个屋子里住的人。”

尹铎问完,呈上了甄意公寓楼道里的监控,说:

“死者坠楼是在上午6:05分左右。监控视频显示,被告于上午6:06:38秒从自己的家里跑出来。”

视频停住。

“从这里可以看出,被告当天穿着短袖T恤,休闲裤,而且没有穿鞋。”

这个装扮和证人描述的相吻合。

尹铎转身看向甄意:“同样,多处路段监控显示,被告以上段视频中出现的装扮,在街上四处游走。我认为这个时候,她的精神已经失控。且持续时间长,非常危险。”

法庭的投影仪上出现了数段画面:甄意乱糟糟的,赤着脚在路中央跑,一会儿在这个监控视频下,一会儿又在那个路口。

她一身薄衣在大冷天里惊慌失措,这场景太直观,太冲击人心,旁听席上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毕竟,法庭上镇定自若的甄意,和视频里那个张皇逃窜的人,差别太大了。都在想,原来这就是人格分裂啊。

尽管议论声起,甄意脸上仍波澜不起。

尹铎的问题问完了,法警打开证人席位上的门。甄意走出来,到了辩护人席位上,很轻地对法官和陪审团成员颔了一下首。

随后,她缓步走到法庭助理面前,礼貌地说:“刚才尹铎检控官播放的道路视频,我需要借用一下。”

法庭助理于是重新播放了一遍,甄意盯着视频上好几段录像,对助理下指令:“播放,停,播放,切换,停……”

法庭里只有她清淡平和的声音,陪审员和旁听者全认真看着,不知道这样播放和之前尹监控官的播放有什么不同。

几番下来,尹铎发现,她喊停的地方,都是在道路上,她和陌生人有交集的地方。他隐隐感觉到什么了,果然。

甄意回头,看着众人,道:

“刚才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车撞倒,司机下车来骂我;我跑过巷子的时候,有个妇女上来揪扯着我,也在骂我;……还有很多很多,可我的反应是什么?”

众人默然。

“我没有和任何人争辩,也没有主动和他们有身体接触,我在躲避他们。”

她说完,冲尹铎微微一笑。

“非常感谢尹检控官提供这几段视频,证明我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好一次借力打力!

尹铎甚至连提出“反对”都没有理由。

甄意优雅地对法庭助理颔首:“谢谢。”

同时,她心里微微庆幸,她冲进精神病院要杀厉佑的事,言格帮她隐瞒得很好。

做完这些,甄意看向证人苏小姐:

“那天你看见被告,也就是我,从阳台上把死者推下楼了?”

她的态度非常随和,所以苏小姐并不觉得紧张,答:“是的。”

“嗯。”甄意递给法庭助理一张图纸,让她放映在投影仪上,那是一张甄意家所在公寓楼的模型图。她的阳台和淮如的坠楼地点用大红色的圆圈圈了起来。

甄意问:“可以说一下,你听见死者的叫声并抬头的时候,你是站在哪个位置吗?”

她递给证人一支笔。

苏小姐走过去,在图纸上画了一个蓝色的箭头。那个位置离淮如的坠楼点有一段距离,是公寓楼的出口。

苏小姐返回证人席坐好后,甄意问:“请问你是刚走出公寓楼,还是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证人努力回想了一下:“走出来几步,不是很远。大概3,4米吧。”

甄意于是又拿出一张纸,是公寓楼的俯瞰图,依照着证人的描述,她在淮如的坠楼点,公寓楼出口,和证人所在位置三点之间画了一个三角形。

由于证人出门只走了3米左右,而甄意的阳台隔门口的垂直距离大概有20几米,俯瞰图便是个一条边很短另一条边很长的直角三角形。

甄意的阳台就在短边对应顶角的正上方。

公寓大门在左边,案发地在右边。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画这些图形是为什么时,甄意问了一个和图形毫不相关的问题:

“请问,你看见我推死者下楼时,是死者离你近,还是被告离你近?”

“死者离我近。”证人很肯定,“她在阳台的左边,离我近,被告在右边,离我远。”

甄意“哦”了一声,忽而冷不丁问了句:“你在这个角度,能看清楚是被告把死者推下楼吗?”

证人愣了几秒,有些生气:“为什么看不到?我没有撒谎。”

尹铎立刻起身:“反对。”

“反对有效。”

“我并没有说证人撒谎。”甄意心平气和地解释,又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我根据你的口供,站在你描述的那个位置,抬头用相机拍摄案发阳台的画面。”

大家都看到,原本长方形的阳台因为角度和画面透视的关系变成了一个斜斜的小三角。

甄意指着那个小三角,以及她之前画出来的三维图形。“你的位置离楼体太近,离阳台太远,且高度有13层。在这个角度,我认为死者坠楼那一瞬间,她的身体会挡住阳台上的被告人。这会导致出现视觉上的错觉,比如,被告探身去看死者,却被你误认为被告

在推死者。”

法庭上一下子起了窃窃的议论声,视觉错位?!

这种事情在生活中并不少见,所以众人都是颇有心得的样子,连陪审员都觉得很有道理。

尹铎是服气的,越是生活中的小常识,越不容易被人发现,她居然想到了。

证人愣愣的,甄意给她台阶下,善解人意地安抚:“你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做伪证,只不过在错位的状态下,误解了,以为被告把死者推下楼。”

证人闷头不语,过了几秒,觉得难为情,不肯相信她出庭作证居然是看走眼。她抬起头,坚定道:“不是错位,我就是看见了。”

甄意微微挑了眉,既然她如此咬定,她也就不需要对她客气。况且,证人没看清,也不能证明她没杀人。

这场官司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如果是打谋杀,打到这一步,攻破证人证词,也就算功德圆满。可如今,她有精神病是事实,她就必须尽力洗脱自己的嫌疑。

自证无罪。

这也是媒体记者们打了鸡血的看点。

她缓缓敛去脸上随和的神色,从证物袋子里抽出了三张法证人员拍摄的照片。

语气平静,带了点冷冽:

“第一张是阳台左边栏杆上的刮痕和血迹,可以证明死者淮如的确是从阳台左边的栏杆上翻身坠落的。

第二张是阳台地面的图片。阳台上的花盆砸碎了,碎屑和泥土全撒到地板上,很不凑巧,刚好把死者坠落前站的位置包围起来。

而被告除了在右边边缘留下一个脚趾印外,现场法证人员鉴定得出,这一整片泥土和碎屑几乎是完好无损的,即使是外围的小渣滓,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请问,被告是怎么飞过去,在不破坏花盆砸落的自然痕迹下,把死者推下楼,又飞回来的?”

无数目光寂静地集中在证人身上,证人蹙眉反驳:“是推人下楼后再打破花盆也说不定。”

甄意凉凉一笑,大拇指一拧,第三张照片从背后显现出来:

“不巧的是,死者的鞋子在泥土痕迹的左边边缘留下半枚鞋印,证明花盆的确在她坠楼前就打碎了。”

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自证无罪”式官司会很难打,可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这样的滴水不漏,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

甄意握着那两张照片,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天知道她看到这些证物时的激动与感激,她没有杀人,即使是甄心的人格出现时,她也没有杀人!

她能压制住甄心!

证人愣住,哑口无言,羞得满面通红。

甄意也没有过多地斥责她。

她以往的风格以攻势凌厉,气场强大见长,可现在顶着个精神病人的“光环”,她还是要低调并克制一点为好。

她转身看向尹检控官:“我认为,这些证据足够证明我和淮如的死亡,没有关系。”

她列举的证据再明白不过了,此刻明明白白说出这句话,法庭上没人讶异,反都觉得理所当然。

甄意又请上了法证人员,拿出另外几分证据:

“照片中这个掉落在现场的药瓶是你发现的吗?”

“是。”

“里面装了什么?”

“挥发性的致幻剂。”

“上面只有死者淮如的指纹吗?”暗示是淮如自带的。

“是。”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身体里有这种药剂?”

“对。”

“这种药剂会让人产生幻觉吗?”

“对。”

“可以让人自己跳楼吗?”

“是。”

法庭上起了细细的议论。

到这儿,问题应该是完了,可甄意又加了几个:

“是怎么进入死者身体的?”

“药剂挥发后,被死者过量吸入身体。”

“它是无色无味的吗?”刻意问。

“一开始是甜腻的,但会很快变得没有气味。”

“药品的挥发,会让在场者都吸入吧。”

“是。”

她停了一秒,接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自己身上拉优势。

“而被告人那天失控,惊慌失措地在大街上跑,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吸入了药物,而神智不清?”

“不排除这种可能。”

这话一落,四周热闹了一阵。

这不等于说,淮如死的那天,甄律师可能并没人格分裂?

甄意回身,眼见着尹铎要反对,抢在他之前对法官颔首:“我的问题问完了。”

很好。

淮如案,彻底解决。

……

中途休庭后,甄意再一次坐上了被告席。

这一次,话题转到了杨姿被杀案。

尹铎问:“被绑架之后,你的心情是什么?”

“害怕。”

“死者生前用各种极端的方式虐待了你?”

“是。”甄意尽量简短。

“能说一下,她是怎么虐待你的吗?”

甄意抬眸看他,有几秒没有作声。

尹铎在开庭前曾提出拿甄意受伤害的照片当证据,直观,惨烈,很有冲击力,容易让人认为她在那种情况下会产生杀人报复的心理。

但甄意一方提出抗议,认为那些照片属个人隐私,会对被告造成精神伤害,不允许控方拿出来做证据。但辩护方可以酌情考虑是否在庭上呈出,为自卫杀人做证据。

法官同意了。

所以,尹铎只能在口头上询问当时发生的情况。

甄意声音并不大,在法庭上却格外清晰,很简略:“烟头,刀割,窒息,还有……鞭打。”

安静。

“这种虐待持续了多久?”

“……三天。”

很安静。

“距事发已经过去45天了,你恢复过来了吗?”

“差不多快好了。”

“这是身体,心理上的伤呢?”尹铎果然是个善于问问题的人。

甄意微微眯眼:“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而且我有心理咨询师提供的康复诊断书。”

她看一眼自己的律师团,一位律师呈上了诊断书做证据。

这一问没能挖到可乘之机,反而给对方好处了。尹铎思虑半刻,问:“过了45天,身体上的伤也不过是‘差不多快好了’,这么说,你被虐待后,伤得非常严重。”

“……是。”

“在当时,有想杀掉施虐者杨姿的心情吗?”

甄意毫不考虑,坚定道:“没有。”

“没有?”尹铎探寻,“在受到那种虐待后,你也没有想杀她?”“没有。”甄意比他更肯定,更有条有理地揪出他的心思,给予反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推断说,人在受了伤害的情况下就一定会去想报复杀人。但我认为这两者之间只有你的主观臆断,没有客观联系。

这是因人而异的。”

一番话,把刚才尹铎营造的嫌疑氛围全部打碎。

说完,她诚恳道:

“而且那时候,我很虚弱,没有力气,我只是在盼望,警察什么时候会来救我,能不能快一点。”

这话轻轻的一出口,在座之人竟莫名地动容了。

可高手过招……尹铎沉默半秒,也很快打破了这种气氛:

“后来司瑰警官被抓了,对吗?”

“对。”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是吗?”

“是。”

“她由于近期身体不佳,且案发时她中了迷药记忆不清,而无法出庭作证。只录了口供,能请你描述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受了伤?”

“杨姿一枪打中了她的胸口。”

“在那一刻,你以为她死了吗?”尹铎问。

“……是。”

“在这种刺激下,你会想杀了杨姿吗?”

“我没有。”她语气肯定,很诚实的样子。

尹铎盯她半秒,换了个说法。

“在这种刺激下,你的另一个人格出现了吗?”

甄意沉默,四周也是沉默。

“请问,当时你的另一个人格出现了吗?”

“……是。”

一下子,满场哗然。

甄意道:“但她并没有杀……”

尹铎直接打断:“杨姿的尸体上,她的腹部也有枪伤,是你打的吗?”

“不是。是淮生。”

“杨姿胸口的刀伤是致命伤,所以先有腹部的开枪,对吗?”

“对。”

“杨姿的腹部流了很多血,法医估计,她是在中枪5—7分钟左右再受的致命伤。现场的血迹表明,她坐在地上往后滑,在躲避。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吗?”

“是。”证据确凿,无法反驳。

甄意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却无法阻挡。

“也就是说,杨姿在已经受重伤,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人往胸口刺入了一刀。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有正在施加伤害或虐待的行为,而杀她的那个人的行为,无法构成自卫,更谈不上合法杀人!”

一段话再次打破了自卫的可能性。

又是一片哗然,甄意还要说什么,尹铎转身对法官致意,手起刀落地结束:

“我的问题问完了。”

甄意的话于是才一开始就淹没在了人声里,没人听到。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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