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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金刀一侧数丈远空中立身的薛常雄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但旋即释然来笑:“白家三娘,数年不见,竟至于此吗?我现在真信你刺龙之事了。”
只穿简易皮甲的白有思凌空而立,一手贴在那巨大金刀的刀柄之上,一手持倚天长剑,闻言倒是礼貌:“薛叔叔许久未见,金刀也更显锋利。”
“再锋利不也被你拽住了?”薛常雄笑道。“不过也好,生死之局逢西都故人之后,便是死了也不必忧虑被野狗撕咬尸体了。”
听这语气,似乎什么都看开了。
半空中,白有思看着对方,本想提及对方几个儿子,并以此来做劝服,却最终没有开口。
而薛常雄也是一样,他本想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要离开父亲来随丈夫,但也没有把话说出口。
二人沉默相对片刻,就在这期间,那柄纯以辉光真气凝结的金刀刀柄依旧不动,刀身却开始摇晃不停,而且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很显然,二人虽然没有开口和动作,却在暗中以修为和真气来做较近。
远处的张十娘看到这一幕,晓得自己过去只是添乱,便毫不犹豫鼓动离火真气转身逃离。
也就是此时,那柄金刀忽然挣开束缚,再度朝着张十娘身上火红一团飞去。
白有思顺着金刀去向来看,便要再度追上,也就是此时,薛常雄猛地向前扑去,同时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那柄三尺长的金刀本刀,刀光一闪,直奔对方脖颈处而来。
竟是弃了真气凝结的巨大金刀,以手中兵刃来做一击!
然而,白三娘面不改色,甚至都没有去看,只是将已经再度贴上金刀的左手朝着侧面奋力一摆,随之而来的,赫然是那柄巨大的金刀——没错,那柄被放弃的巨大金刀反过来挥向了前主人。
饶是薛常雄战场经验丰富,见了不知道多少离奇的真气法门,此时也不由目瞪口呆,以至于当场失措,然后被自己的金刀迎面拍下,凭空飞出,最后翻落远方田野之中。
一直落了地,受了重创,他还是难以理解。
照理说,自己弃了金刀,没了真气源头的金刀会脱离控制,在向前或碰撞的过程中消散不见,真气也归于天地,可如何能被对方反过来拿走?
就算是对方也是修行辉光真气的,可那到底是自己的真气凝结显化出来的金刀呀!
自己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喘了两口气,其人猛地从田野中弹起,刚至半空,复又被一面巨大的紫色旗帜迎面兜来,几乎再度被扑下,好在其人这一次非是全然措手不及,低空中一个回转,便再度冲上空中,然后金刀再度凝结,劈向了紫色大旗。
随即,不出所料,身后一道金光闪过,带来风声,却居然还是那把金刀!
两柄大小、颜色、形制一样的巨大金刀当空相交,铿锵宛若金铁,更是看的下方周遭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如观神祇。
半空中,薛常雄不能立足,后撤了十余丈,方才在空中立定,却又分外不解:“白三娘,你观想的到底是什么?”
“是人。”白有思没有半点误导对方的意思。“观人而现己,观人以驭物,观人可黜龙,观人如问天。”
“观人御物吗?”薛常雄点点头,心中醒悟之余也是愈发佩服,而待其目光从对方金刀上收回,看向了另一侧,却又再度眯起眼睛。“替天行道?雄伯南,黜龙帮为你新起了一面旗帜?”
雄伯南面色不改:“不是为我,这是帮中本义,我来承之罢了!”
薛常雄本想呵斥对方狂妄,但不知为何,左右一看,却反而喟然……这一刻,他是真的有些动摇,觉得这些人是真心实意相信这面旗的,也有这么一丝念想,觉得这些人是真有可能做到这些事的。
因为自红山以后,那个张行的的确确是在一步步做他之前说过那些事情的。
“可惜!可惜!”想到这里,原本已经看开的薛常雄环顾四面,复又摇头。“可惜张行不在这里,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雄伯南本能便想说些什么。
却不料白有思抢先开口:“天王且去,此地我一剑可当。”
雄伯南愣了一下,旋即醒悟,事到如今,应当以北面战事为上,薛常雄这里,根本没有部队渡河配合,只他一人而已,那样的话,要拖住对方即可。
实际上,这薛常雄步入宗师许久,修为根本不是魏文达能比的,以二对一,操切之间也未必能确切拿下。
想到这里,雄伯南也不耽误时间,一点头,复又鬼使神差一般,怀抱旗帜朝薛常雄一拱手,便挥舞大旗,凌空摆渡,往西北方向去了。
而紫面天王刚走,白有思一声不吭,只一挥手中长剑,她身侧那柄金刀便即刻刺上,与对方的金刀舞动在了一起,一时间,两人两刀,复又一刀一剑,混在了一起。
也就是雄伯南离开此地战场一刻钟后的样子,数十里外的罗信终于逃到了鄚县,并见到了自己的亲父。
“我儿受伤了?”罗术匆匆来迎自家独子,甫一见面便惊惶起来。“谁伤的你?”
“是表兄秦宝……”罗术气喘吁吁,外加背部受伤,说几句就不由疼痛起来,直接跌坐在地上。“他沿途追索我,周围又有踏白骑协助他,我委实不能支撑,走到距离此地十里的地方,被他一锏砸到后背,然后又遇到一个姓苏的……不过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撤吧!”
罗术心惊肉跳,赶紧单膝跪地扶起对方再来问:“黜龙军已经到了十里外?如此说来,刚刚几个溃兵说的不错,高阳果真已经失陷了?!”
“不止是高阳失陷,我那岳父怕也是落入黜龙军手中了。”罗信努力来言。“我亲眼看见,黜龙军三个宗师一起动手,一下子就把岳父按在了营寨里不能起身,所以才按照岳父出城前的要求弃了高阳城,让夜间收拢的前半段各部骑兵各自逃命……却不料黜龙贼早有准备,直接布置好了罗网,紧跟在了后面!”
“魏文达没了?!”罗术面色铁青。“而若如此说来,黜龙军是全军一起渡河,而且有三位宗师压阵,连张行也来了,还有李定……全都冲我们来了?!”
“还有徐世英、徐师仁、王叔勇。”罗信咬牙切齿。“这些我都亲眼看见了!父亲,黜龙军分明是全伙来袭,咱们不要想着此战还能有什么结果了,赶紧走,能走一个是一个!晚了,连你我都没结果!”
而罗术犹豫了一下,不由再来言语:“可若是全伙来袭,如何能逃?鄚县这边到高阳都是步卒……我刚刚还让他们整军,准备南下接应败兵!”
“黜龙军也是连夜追索,大军整体疲敝,咱们赶紧过徐水回幽州,能走几个是几个,他们应该不会追入幽州地界的。”罗信赶紧解释。
“能走几个是几个?”罗术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你是说,咱们不是必败无疑,而是已经一败涂地了?”
罗信眼泪都要下来了,却不知道是沮丧还是疼痛:“正是此意!高阳崩坏后,黜龙军压得太狠了,事到如今,前军全溃了,后军也都被卷起来了!父亲快走吧!”
罗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四顾茫然,明显有些难以接受。
跟薛常雄不同……薛常雄顶在前面,战前压力巨大,所以这一战一开始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晓得十之八九要败,而众叛亲离后,更是一意求死……但罗术呢?
罗术出兵前,甚至刚刚吃早饭的时候还想着此战能有个好结果,就算是让河间这边丢掉信都,只要能挫败黜龙军攻势,保全河间大营的主体存在就算成功。
然后便可以转身趁着天气转暖攻略北地,接着做大做强,乃至于反向吞灭薛常雄与张行。
但现在自家亲儿子忽然告诉他,黜龙军一场主力突袭,河间军还没动呢,就直接把自家整个幽州军给打崩了,也太难以让人接受了吧?
哦,对了,军中第一大将,幽州唯一宗师魏文达,好像也被人抓了,生死不知。
自己独子也被自己外甥打伤了。
再不走,自己也要没了!
“父亲,走吧!”地上的罗信真的哭出来了。“我来为你断后,你带着还能整备的兵马后撤,我在后面尽量收拢部队,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我儿,何至于此?”罗术回过神来,满头大汗,却说出了一番道理。“我是幽州之主,你是幽州的继任,咱们非是怕死,但要是落在黜龙贼手里,就跟往日不一样了……我去寻老白他们,让他们领兵后撤,咱们父子一起走,马上走!”
闻得此言,罗信反而惴惴:“弃军而走,便是回到幽州,也要丧失人心吧?叠加军败,说不得会引来反叛!”
“军败是必然,弃军可以遮掩。”罗术恢复了从容。“让老秦假扮我便是,而我们也不要从徐水回去,省得被人认出来……我们过滹沱河,从对面的狐狸淀走回幽州。”
罗信依然惴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而罗术既然下了决心,反而利索起来,其人就在这城内道中接连下令,让这个亲卫寻白显规,让那个亲卫准备马匹,又让人去寻哨骑往南面探查具体军情。
结果白显规还没到呢,便闻得城外嘈杂起来,然后哨骑先入城,说是已经有一支黜龙军杀到城南,与城南原本就屯驻的幽州兵马交战起来。
这下子,罗术更加利索起来,乃是要求分一支兵主动去做抵挡,同时不耽误见到白显规后立即告知局势,要对方主持撤军,并以十八骑中另一位跟自己长相类似的秦功来做影子,并在随后立即换装,带着自家独子与数十骑低调出了东门,往此地已经是南北走向的滹沱河而去。
来到河畔,没有浮桥,又不敢显露修为腾跃过去,便临时寻了几艘小船,分批渡过,来到了正是杨柳如丝的狐狸淀。
这个时候,鄚县南面的溃兵已经越来越多了,与此同时,也开始出现了成建制的黜龙军,狐狸淀中,罗信忍着疼痛上了马,然后抬头去看头顶已经快到正南方的太阳,只能低头打马跟上了自家亲父。
但走不过数步,便复又勒马:“父亲,你先走吧!我不能走!”
罗术诧异回头,然后惊怒一时:“这个时候耍什么脾气?”
“我总得去告知一下义父吧?”罗信面色惶急。“父亲……岳父大人既没了结果,那咱们想在幽州守住,总得有个宗师……河间已经没了指望,若能让薛氏一门来到幽州,岂不两全其美?”
罗术一怔,心中翻转,却是在迟疑片刻后点了下头:“记得保重自己……若遇到为难的情境,该降就降!”
说完,自是打马北上去了。
罗信等了片刻,也掉头往南,直奔河间城而去。
就在罗信打马向南的时候,数十里外的滹沱河另一侧,白有思忽然就散了那柄拿来用了许久的金刀,然后立定在空中。
薛常雄心中微动,晓得关头到了,却也在空中立定不动:“白三娘有什么见教吗?”
“见教不敢。”白有思平静来言。“我有一剑,想请薛家叔父鉴赏。”
薛常雄冷笑:“刺龙之剑吗?”
“不是。”白有思看着对方,缓缓做答。“恰恰相反,正是那日刺龙之后,有所反思,才得出的这一剑……毕竟那几剑,不过是龙身落地,借力而为罢了,不足为道。”
“你倒是心存远大。”薛常雄幽幽一叹。“后生可畏。”
“我既观人,又用剑,便自然来想,人为何要用剑?”白有思没有接话,只双目清亮如水,自行解释起来。“想来想去,倒也简单,那便是人体软弱,所以要借金铁之锋锐来破人体……而这便是剑的本意,当日白帝爷以断江真气附兵刃,也是用这个本意。除此之外,非要让剑来代什么君子、天下,不是不行,但却不可以直接拿来刺人,也不能黜龙!”
话到这里,白有思横剑在胸前,另一只手挥动辉光真气拂过剑身,却没有让这柄随她许久,号称倚天的长剑多半分光华,但很快,当这柄平平无奇之长剑指向薛常雄的时候,这位老牌宗师,以兵刃为观想对象的宗师却平白在正午烈日下生出一股寒意来。
“薛总管。”白有思再度开口,却换了称呼。“刚刚以金刀对金刀,只是要知道你有多坚硬罢了,而这一剑,无关他事,也只是要刺破你的真气、你的甲胄,还有你的骨肉,只来杀你!”
一言既出,身形向前,长剑也缓缓提速向前。
而周边上下,天地田野,一时风云色变,刚刚还是三月春光明媚,须臾便四野失色,昏暗一片……这一剑,竟然直接引发了天象!
这还不止,薛常雄横起巨大金刀在前,双目颤动,他分明感觉到了四面八方的天然真气都在往那柄剑上汇集,但不知道为何,真气汇集过来以后,反而在剑身周边消失不见……那柄剑,竟还只是一柄寻常铁剑。
寻常铁剑继续向前,速度越来越快,薛常雄微微眯眼,终于不再被动应对,乃是同样舞动真气凝结之金刀,以刀对剑。
下一刻,刀剑针锋相对,金刀寸寸崩裂,带着金光洒下四方,而长剑越来越快,直奔前方。
当数丈长的金刀全部崩裂的那一刻,薛常雄放弃了抵抗——金刀既折,人何能存?
果然,长剑递入薛常雄咽喉,透颈而出,复又一转,大好头颅便从半空中掉落,抢在身躯与佩刀之前砸在了下方被血渍覆盖的春末青苗之上。
头颅既落,天象消亡,正午的阳光再度洒下,就好像刚刚的风云变色没有发生过一般。
徐水北岸,侯君束猛地抬起头来,阳光打在他沁了不少汗水的脸上,阴晴分明:“时间到,奉总管命,烧了全部七条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