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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蜃龙泽以北的边缘地带。
神庙四周的那些荒沼,不断冒起带着绿色水苔的水泡,在这平平无奇的水面,鼓起,又破裂。
在那条荷叶铺就的沼泽小路两旁,则是有着一只只腐烂的人手从中伸出,好像想抓着荷叶上岸。
但旋即,这神庙之内便是传来一道沉重的威压,连带着这片沼泽都好似震颤了刹那。
威压震碎了所有水泡,也让那一只只张舞着手指的人手都缩回了水底。
临着那只原本站在木门上的乌鸦见状,则是大叫两声,“行走鸦走了,行走鸦走了。”
说完扇动翅膀,飞出神庙,很快消失在了这荒沼之上。
神庙内,黄衣庙祝还跪在地面,以头点地,嘴巴开合像是念念有词。
而被她放在神龛前,黑袍行走写下的那封信笺,则是在一点点的燃烧着。
没点火,像是自燃。
又像是……神在应允!
但实则这黄衣庙祝也清楚,就凭自己这小小黄衣,岂可达天听?
别说自己,就算是整个人间有数的那几个紫衣庙祝,都难将自己的话语送抵真神。
神,还在沉睡。
没有人敢去打搅,也没有人能去打搅,若真的是有,那也早已被真神送往了极乐。
而她这黄衣庙祝的请神降下神咒,实际上也就只是将此事通禀那红衣庙祝。
然后再由红衣庙祝决断,能否解决。
能则自己上,解决不了,则再度通禀紫衣庙祝。
毕竟相比较于其余神教教众,这庙祝才是最接近神的人,所拥有的手段……自不是旁人相比。
黄衣庙祝在叩拜完了之后,便是见着那信笺上的点点灰烬好似被风吹过一般,落在自己面前。
她见状也是终于露出了笑容。
看来自己这么些年的供奉,还是没有白费的,至少这红衣庙祝,还是愿意倾听自己的请求。
只可惜……这次的机会,是帮的别人。
那该死的行走,真是废物。
传达神谕之际,这黄衣庙祝也不敢骂出声,只敢在自己心里悄悄的骂。
毕竟可不能让红衣庙祝大人,知道自己是个碎嘴婆。
她也没起身,就在这么默默地跪着,直到过去了约莫盏茶功夫,她忽地感觉到了一丝威严的气息降临。
她原本稍稍抬起的头颅,立马叩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只是眼角的余光,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弱的金光,那是神的光芒……
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急忙嘟嘟囔囔地说着。
“鬼神大人看看小的,小的在这荒野沼泽里边心持供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看小的,把小的提拔成红衣吧。”
“实在不行,赐予小的一个第二命,那也是好的。”
微弱的神光正在消失,可就在这时,倏忽间好像有着什么东西落到了她肩头。
她心中一惊,难道说……鬼神大人听到了自己的祷告?
真要将自己换红衣了?
都说这神光出现之时,神便会垂听世间,所以这黄衣庙祝也正是挑着这时候开口。
便是抱着那一丝希望。
随着神光彻底消失,她才敢稍稍抬头,她也没去看请下的神咒,而是先看向了自己的肩头。
请神咒,那是别人的事,帮别人的忙。
但是黄衣换红衣,那才是自己的事。
她看向自己的左肩,看到那一抹熟悉的黄,她心中顿时就凉了半截。
紧接着目光上移,他终于是见到了真相。
落在自己肩头的,果真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黄衣换红衣,而是一捻香灰。
正当她想着吹散时,这香灰里头便是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想穿上红衣啊,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更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
“红衣不是代表着地位跟实力,而是一种责任,当你穿上了红衣,就意味着伱要承担起神教内的诸多事务……我们也知道你的心情,知道你想为神教尽忠。”
“但是像你这样的黄衣,太多了,有些人甚至比你所在的位置,还要偏僻,但所上供的血气,却比你的还要多得多,可他们也都还是黄衣。”
“你也放心,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了眼里,下次若是有红衣空缺,我们一定将你的名字放上去。”
声音到此消歇,黄衣庙祝也就随意吹散了肩头的这点香灰。
这话,若是放在哪个新晋的黄衣身上,指不定能让他激动许久。
但是她……早已不知在这守了多少年。
这话早就听的麻木了。
好像是从一两百年前吧,上边就说要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给自己晋升红衣了。
可这话,也是说了有一两百年了。
黄衣庙祝摇摇头,终究没再去想,想再多,也只会平添自己的苦恼。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便是看到这神龛前,先前放了那封信笺的地方,此刻没了信笺,而是多了一张金纸。
请神降神咒。
现在神咒来了。
黄衣庙祝没有急着去取,而是先去了右手边,掀开那深青色老旧布匹制成的门帘子。
进去又出来,她手上便是多了一支沾染了朱砂的紫毫。
她这才来到神龛前,将这金纸取下,上边果真已是写下了诸多神文。
歪歪扭扭,完全不似人言。
纵使她这个黄衣庙祝也不识得这一个个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据说只有那传说中的几个紫衣庙祝,才能知晓。
但是无妨,只要请下了神咒就行了。
她看向这金纸的右下角,那果真有个空落的地方,那里就是用来写下这咒杀人名的。
先前自己已经将这信笺烧上去了,所以此刻……只需要将那少年的名字写下在这,就能完成这次咒杀。
对了,那少年叫什么来着?
黄衣庙祝回想了片刻,才算想起。
“柳白是吧……名字倒是怪好听,像是个读过书的人取的。”
“只可惜啊,惹了我们鬼神教,命不好。”
她嘀咕了两句,便是将这提着的紫毫放在了那空缺上边,然后手腕轻轻用力。
落笔当头写下了一个……柳字。
朱砂写下,颜色鲜红。
像是鲜血铸就。
……
老狼山。
时至晌午,柳白这次也没再出门,而是就待在这围子里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边。
与其跋山涉水什么都学不会,倒不如先将这《野火》之术的线头起出来。
等到有苗头了,再寻个僻静处尝试。
柳白怀揣着这摆烂的心思,终于不再逼自己了。
没曾想,这一放松,结果竟然真的被柳白从这纷繁复杂的文字之中,找到了突破口。
那是一句话。
“火神而噬。”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柳白遍阅其他,最终也只是从那杂乱的文字当中,明悟出了这四字。
只要能参透这四字,势必就能习得这《野火》的第一门“身如野火”。
可什么叫做……火神而噬?
难道说,这天上有一尊神祇叫做火神?
还是说,这是黑木当年的成神路,他就是想证得一尊神位,成为这高坐天穹的火神?
但这跟参悟这门术……有什么关系。
柳白揉了揉眉心,又看着一旁在床上跪着,高高撅起屁股爬来爬去跟个蛆一样的小草。
要不问问它?
小草虽然这不行,那不行,但是这见识还算是有点的,不管怎么说,也是跟在娘亲身边上千年了。
正当柳白从这床上坐直了身子,想着把小草顺手捞过来时。
却忽地呆滞在了原地。
原本还在当蛆爬的小草立马身子一躬,把自己弹了起来。
与此同时,这围子外边,媒姑等人也是立马从屋子里边跑了出来,惊恐的抬头看向天际。
只见这老狼山的上空,气机肆虐,一道道罡风吹拂横扫,将这附近的林木都尽皆碾碎。
“会……会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司徒红抬头也只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威压,甚至逼迫的她不得不稍稍低头。
就好像,她根本不配抬头一般。
饶是如此,她依旧强行抬头,可除却那肆虐的气机,她什么也看不真切。
“该死的周八腊肯定是请动了鬼神教的手段。”
“你俩退开,我来。”
媒姑说完,头也不回的便是右手抬至胸前,大拇指碾住中指,其余三指翘起。
“出!”
刹那间,她身体便是当前走出一步,但同时又在原地留下了一具身体。
走出的那个……是她的第二命,也即是她的元神。
这元神从外表看来,便和她本尊没有多大区别了,就和常人一模一样。
而此刻,媒姑借着这元神之躯再度抬头,终于得见真相。
只见这老狼山的围子上空,赫然有着一个小山般大小的手掌,其四指微收,只留着一个食指往下,朝着这围子里边的一个房屋碾压摁去。
就好像要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而那个屋子……赫然就是柳白所住的房屋。
几乎是刹那间,得见真相的媒姑就出手了。
她元神一步往前,便是到了这老狼山的半山腰,跟她的本体呈犄角之势。
两者手中各自有着一条条红线飞出,最终这二十条红线便是在那巨大手指下方汇聚,彼此纠缠最后形成一张红线大网。
拦住这落下的手指。
手指被这巨网拦住,不动了,媒姑见状也是稍稍松下心神,还好……还好自己拦得住。
屋内,柳白身上的压力也是随之一轻,他整个人也是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
“公子,周八腊请了神咒,他请下了神咒,他是要杀了你啊。”
“快,你快把娘娘喊来,我们杀了周八腊,杀了整个腊八教!”
小草急的大喊。
“别急……我已经长大了,别遇事不行就喊娘。”柳白沉着声音说道。
随即他身后的阴影鼓动,一个头戴青铜面具的阴神直立而起,紧接着柳白就感觉身上的压力再度一轻。
虽不知道这鬼神教到底用的是什么鬼神手段,但是自己这阴神,大抵是的确有点用的。
毕竟从上次阴神吃血气的时候,柳白就隐隐猜到了一些。
自己这阴神,应当也是跟神祇,有点关系的……虽不知为何。
他正欲抬头,可就在这时,那股沉重的威压陡然加大。
霎时间,盘腿坐着的柳白直接将整个床铺都压塌,不仅如此,甚至这整个房屋都被这威压炸开,四分五裂。
木屋之上,那虚幻的手指似是猛地往下一压,媒姑编织出来的红线网瞬间被捅了个窟窿。
红线尽皆崩断。
媒姑的十指也是尽皆流出猩红鲜血,至于其元神的双手则是崩成了虚无,但是很快又自行长出。
同时,远在蜃龙泽的那神庙里头,黄衣庙祝看着自己已经快接触到金纸的手指,自顾说道: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不知所谓……嗯?”
她正说着,却又是发现自己这刚刚还顺畅碾压下去的手指,却又忽地感觉到了一丝阻碍和压力。
而且这阻碍,比之先前还要来的大。
甚至让她一时间都摁不下去了。
老狼山的围子里边,随着木屋炸碎,灰尘散尽,媒姑也终于得见真容。
只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盘腿而坐,他双目紧闭,秀气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也能看出他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而在他身后,赫然有着一脸覆青铜面具的阴神右手高高举起,挡住了这一从天覆压而下的巨大手指。
“这……是阴神?”
媒姑也是头一次见着柳白的阴神,眼神错愕,满是难以置信。
若是跟先前许兆那种,天生自带大刀的阴神,媒姑倒是知晓。
那叫做异种阴神,一般得是极具天赋者,才能天生这异种阴神。
像是这许兆,他若是阴神对敌,别人的阴神赤手空拳,但他的阴神却自带大刀,如此一来,自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但那异种阴神,却也只是阴神的延伸。
可眼前柳白这阴神……媒姑是闻所未闻,最后也只得猜测,是柳白找来的什么适合阴神用的老物件了。
这也不是最让她惊讶的,她真正惊讶的,还是柳白这阴神,竟然能抗下这带着一丝神韵的手指。
这,是什么实力?
媒姑自问连自己都抗不下这一招,但是柳白的阴神却是抗下了。
而且随着柳白抗下后,这原本还有些虚幻的手指,却是缓缓现形。
原本都已经避开的司徒红跟许兆也是重新回来,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眼神错愕。
“这……这是周八腊的手段?”
许兆单手握住了刀柄,似是想着帮柳白一臂之力。
“不,这是鬼神教的手段。”
媒姑说完,司徒红也是看了许兆一眼,提醒道:“掌柜的能扛得住,你就别上去自找麻烦了。”
许兆应了声是,这才松了手中的刀柄。
“我来。”
媒姑轻声说完,本尊跟元神就已尽皆消失,等着再度出现时,便已是到了柳白近前。
她的元神只一到这,就变得跟柳白的阴神一般高大。
她举起双手,浑身上下都氤氲着一道微弱的红光,而后一齐托住了这道巨大的手指。
“走!”
媒姑本体则是到了柳白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便想着将他拉走。
可只是刚一用力,媒姑就发现,柳白竟然纹丝不动。
自己拉着的好像也不是他柳白,而是整座老狼山。
“这手段针对的是我,就算我避开了,这神指也会随之移动……不用尝试了。”
柳白能感觉到这些。
也知道他的阴神竟然抗下了这好似带着神韵的一指。
但也只是暂时抗下了,他也知道自己的阴神承受了极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