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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淮山苏醒后,经过几天调养,身体大有好转。听阿平和管家讲了中毒一事的始末,又惊又怒,又愧又怕,活了三十多载都没经历过这般心境。尤其听说此事竟然惊动了奉家,龙骧军的副指挥使同舒娘子是旧识,他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就知道先头大当家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认个女子做义妹,不仅托孤还托付全部家业?这女子必定很有来路!龙骧军的副指挥使,那是当今温皇后的弟弟,平叛扬越、平定交南都是首功,这回又佐助奉家三郎拿下福建,军功之赫赫,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一位权贵公子、铁血将军,处处维护舒娘子,亲密到可以同乘的地步,二人的关系昭然若揭!之前他只是猜到舒娘子的来历可能不一般,可万没料到会明晃晃的牵扯到皇亲国戚。
他虽富甲一方,可在都城的门阀世家眼里,在雄踞岭南的奉家眼里,他算哪粒芝麻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迷了心窍,竟敢觊觎舒娘子,妄想娶她做续弦!关键,此事若只是他的隐私,哪怕传出一星半点儿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也不怕,眼下倒好,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他哪还有脸见舒娘子的啊?戴淮山双手覆面,郁卒的闷吼,悔不当初!听管家说舒娘子来看他了,戴淮山挣扎着坐起来,甫一见面,就要阿平搀着他下床谢罪。
舒婵连忙劝止,他的身体正是万分虚弱的时候,经不起这么上上下下的折腾。果然,戴淮山仰躺回床榻上,面色煞白,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戴某实在愧对大当家的……”戴淮山喉头发梗。
舒婵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宽慰他道:“不过是误会一场,说开了反而好了,大掌柜也别往心里去,千万保重身体。福建的生意林林总总,还得仰仗大掌柜代为管理。”
“戴某的命是大当家的救活的,往后余生,戴某定当竭心尽力以报救命之恩!”
舒婵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虽然过程凶险了些,好在结果是正向的。人经历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往往会大彻大悟,轻易不会改变。
福建算是摆平了。按照计划,视察完德化的窑场,他们要去广州,之后再取道黔中去往剑南蜀郡。戴淮山不能陪同去德化,安排了阿平和另外一个掌柜代劳。
离开戴府时,舒婵回身问管家他们打算如何处置曹娘子。
管家恨声道:“谋害家主,原本是要交给官府判刑的,即便不是死罪也得判个黥面流放。不过,大掌柜不想再声张了,求得蔡将军说情,按家事处理。曹娘子那黑心的一家子都被遣送到外岛上种甘蔗去了,这辈子都不会放他们回来,能活多久全看他们的能耐了。”
看似戴淮山饶了曹春意一家的性命,实则不然。舒婵曾跟着李光魏乘海船游历南洋诸国,那些在海岛上种甘蔗的都是奴隶,能吃苦耐劳的话,还有口饭吃。不能做工,就打死扔进鳄鱼潭里。想逃跑更是没门,四周都是汪洋大海,那地方就是人间地狱。
在戴淮山命悬一线时,曹春意更关心的却是舒婵会不会嫁入戴家,会不会威胁到她的利益,这女人昏起头来尽做些舍本逐末的事,落得如此下场,只能怪她自己了。
上午出门时还阳光普照,晌午一过,天却阴沉起来。乌云滚滚,闷雷阵阵,一场大雨即将到来。刚回到李家大厝,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毫不留情的砸进这浊世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泥腥味。
温在恒一手撑伞,一手扶舒婵下车。正要往里走,眼见石狮后忽然竖起一个人影,带着斗笠,穿着一身灰蓝僧衣,脚上套着双草鞋。
温在恒把舒婵挡在身后,这时大门前的护卫匆匆跑过来禀报:“此人是东禅寺的和尚,说要求见大当家的,让进去等也不进去,问所为何事也不肯说,就坐在这,等了好一阵子了。”
斗笠遮住了和尚的大半张脸,雨水顺着笠沿往下流,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
“雨越下越大了,法师请移步舍内说话吧?”舒婵说道。
听到她的声音,和尚明显愣了下,缓缓抬起头,与舒婵对视的刹那,两个人都定住了。
温在恒也看清了和尚的面容,竟然是他!
“顾幸……”舒婵的眼泪漫出,时隔这么多年,依然记得他背着她在野地里奔逃,他唱的那首小曲混着风声、水声响彻芦苇荡。
顾幸嘴唇颤抖着,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垂下浓黑的眼睫遮住泪光,躬身行了个合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