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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笑道:“我还道什么大事,原来只为了这个。那日在北京,我六位师父不也骂你小妖女什么的?后来我跟着你走了,到后来也没怎样。我六位师父好似严厉凶狠,心中却再也慈祥不过。你跟他们熟络了,他们定会喜欢你的。二师父摸人家口袋的本事神妙无比,你跟他学学,一定有趣得紧。七师父更加温柔和气……”
黄蓉截断他的话,问道:“这么说,你定是要离开这儿的了?”郭靖道:“咱俩一起离开,一起到蒙古去接我母亲,一起去杀完颜洪烈,再一起回来,岂不很好?”黄蓉怔怔的道:“如果是这样,咱俩永远不会一起回来,永远不会厮守一辈子。”郭靖奇道:“为什么?”黄蓉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见了你大师父的模样,我猜想得到的。他单是杀了我也还不够,他已把我恨到了骨头里去。”
郭靖见她说这话时似乎心也碎了,脸上虽然还带着那股小女孩儿的稚气,但眉梢眼角间的神情,似乎已亲见了来日的不测大祸,心想她料事向来不错,这次我如不听她的话,日后倘若有甚灾难降临到她身上,那便如何是好?言念及此,心中一酸,再也顾不得旁的,一句话冲口而出:“好!我不离开这里就是!”
黄蓉向他呆望半晌,两道泪水从面颊上缓缓的流了下来。
第三十四回
岛上巨变
郭靖低声问道:“蓉儿,你还要什么?”
黄蓉道:“我还要什么?什么也不要啦!”秀眉微扬,叫道:“要是再要什么,老天爷也不容我。”长袖轻举,就在花树底下翩翩起舞。但见她转头时金环耀日,起臂处白衣凌风,到后来越舞越急,挥动衣袖,拂向身边花树,树上花瓣乱落,红花、白花、黄花、紫花,如一只只蝴蝶般绕着她身子转动。她舞了一会,忽地纵起,跃到一株树上,随即跳到另一株树上,舞蹈中夹杂着“逍遥游”与“桃华落英掌”的身法,想见喜悦已极。
郭靖心想:“妈妈从前给我讲故事,说东海里有座仙山,山上有许多仙女。难道世上还能有什么仙山比桃花岛更好看,有什么仙女比蓉儿还美?”
黄蓉飞舞正急,忽然“咦”的一声低呼,跃下树来,向郭靖招招手,拔步向林中奔去。郭靖怕迷失道路,在后紧紧跟随,不敢落后半步。黄蓉曲曲折折的奔了一阵,突然停步,指着前面地下黄鼓鼓的一堆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郭靖抢上几步,见一匹黄马倒在地下,忙奔近察看,认得是三师父韩宝驹的坐骑追风黄,伸手在马腹上一摸,着手冰凉,已死去多时。这马当年随韩宝驹远赴大漠,郭靖自小与它相熟,便似是老朋友一般,忽见死在这里,甚是难过,寻思:“此马口齿虽长,但神骏非凡,这些年来驰驱南北,脚步轻健,一如往昔,丝毫不见老态,怎么竟会倒毙在此?三师父定要十分伤心了。”
再定神看时,见那黄马并非横卧而死,而是四腿弯曲,瘫成一团。郭靖一凛,想起那日黄药师一掌击毙华筝公主的坐骑,那马死时也是这般姿态,忙运力左臂,搁在马项颈底下抬起,伸右手去摸死马的两条前腿,果觉腿骨均已断裂,松手再摸马背,背上的脊骨也已折断了。他愈来愈惊疑,忙翻转马身细细审视,见那马全身并无伤口,不禁坐倒在地,心道:“这马是谁打死的?三师父又到那里去了?”瞧这马的死法,在这桃花岛上能下手如此狠厉的,自只黄药师一人。
黄蓉在旁瞧着郭靖看马,一言不发,这时才低声道:“你别急,咱们细细的查个水落石出。”拂开花树,看着地下,慢慢向前走去。郭靖见地下湿泥中留有足迹,再也顾不得迷路不迷路,侧身抢在黄蓉前面,顺着足迹急奔。
足迹时隐时现,道路变幻,好几次郭靖找错了路,都是黄蓉细心,重行在草丛中岩石旁找到,有时足迹消失,她又在路旁树身上寻到了兵器撞出的痕迹。追出数里,前面一片矮矮的花树,树丛中露出一座坟墓。黄蓉急奔而前,扑在墓旁。
郭靖初次来桃花岛时见过此墓,知是黄蓉亡母埋骨的所在,见墓碑已倒在地下,当即扶起,果见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一行字。
黄蓉见墓门洞开,隐约料知岛上已生巨变。她不即进坟,在坟墓周围察看,见墓左青草给踏坏了一片,墓门进口处有兵器撞击的痕迹。她在墓门口倾听半晌,没听到里面有甚响动,这才弯腰入门。郭靖恐她有失,亦步亦趋的跟随。
墓道中石壁到处碎裂,显见经过一番恶斗,两人更惊疑不定。走出数丈,黄蓉俯身拾起一物。墓道中虽然昏暗,仍隐约可辨正是全金发的半截秤杆。这秤杆乃镔铁铸成,粗若儿臂,却为人硬生生折成了两截。黄蓉与郭靖对望一眼,谁也不敢开口,心知能空手折断这铁秤的,举世只寥寥数人而已,在这桃花岛上,自然除黄药师外更无旁人。黄蓉拿着断秤,双手不住发抖。
郭靖从黄蓉手里接过铁秤,插在腰带里,弯腰找寻另半截,心中只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又盼找到,又盼找不着。再走几步,前面愈益昏暗,他双手在地下摸索,口鼻中已忍不住发出呜咽之声,突然碰到一个圆鼓鼓的硬物,正是秤杆上的秤锤,全金发临敌之时用以飞锤打人的。
郭靖放在怀里,继续摸索,手上忽觉冰凉,又软又腻,似乎摸到一张人脸。他大惊跃起,蓬的一声,头顶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墓道石顶,却也不知疼痛,忙取出火摺晃亮,只叫得一声苦,脑中犹似天旋地转,登时晕倒在地。
火摺拿在他手中,兀自燃着,黄蓉在火光下见全金发睁着双眼,死在地下,胸口插着另外半截秤杆。
到此地步,真相终须大白,黄蓉定一定神,鼓起勇气从郭靖手里接过火摺,在他鼻子下薰炙。烟气上冒,郭靖打了两个喷嚏,悠悠醒来,呆呆的向黄蓉望了一眼,站起身来迳行入内。
两人走进墓室,只见室中一片凌乱,供桌打缺了一角,墓室左角横卧一人,头戴方巾,鞋子跌落,瞧背影正是朱聪。